對峙與對譯的轉化

李竟榕

【摘? ? 要】 通過剖析跨界實驗新馬戲“山海經4.0”的技術觀，探究在舞臺景觀的構成中，技術如何實現“對峙”與“對譯”的轉化， 探討技術的能量、作用。

【關鍵詞】 多媒體技術;舞臺藝術;對峙;對譯;《山海經4.0》

文章編號： 10.3969/j.issn.1674-8239.2018.12.013

“工業4.0”、“教育4.0”、“技術4.0”……這些名詞的出現，將人類的命運指向一個全新的世界，那里有著更加美好的感官經歷，更加真實的虛擬體驗。信息技術帶來的智能化，成為“4.0時代”的顯著特征，人們相信自己正身處這樣的時代——很多看似構想成分的事物，在技術的支撐下不斷實現，但難以預見時代發展所形成的形態變化。技術正重新定義人們與世界相處的方式，以往一以貫之的事物在變革，許多經典文本也在被重新注解。

跨界實驗新馬戲《山海經4.0》是主創以當代目光重讀經典文本的“手記”，也是雜技藝術運用多媒體技術的一次“實驗”。這個作品在經典文本和舞臺藝術之間，描繪了近未來世界的生存圖景，試圖提出并回答這樣一個疑問——“當傳統神話里的大神出現在近未來的社會里，他們能創造出什么樣的神跡？”從這個疑問出發，主創在前期工作中將目光鎖定在夸父、常曦、共工和盤古等神話人物身上，并把他們對位到這個時代中的嶄新身份上——運動達人、直播網紅、娛樂明星和技術宅男等，通過人們更加熟悉的身份角色，或許能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山海經中瑰麗奇幻的世界。

在創作過程中發現，由于時代過于久遠和文字表意的不定性，《山海經》書中所描繪的事物與當代人的認知存在巨大差異，這使得演出的創作出現了許多“對峙”——古今的“對峙”、文本和視覺的“對峙”、神跡與日常行為的“對峙”。這些“對峙”不僅僅出現在戲劇內容的結構之中，也出現在表演形式的跨界實驗里。為了中和這樣的對峙，需要尋求一個立足點，將“對峙”轉化為“對譯”。為了解決“對峙”，創作中采用了“對譯”這種藝術語言的創造行為，即在有著認知差異觀演環境下，主創團隊通過藝術語言的重組，尋求《山海經》中事物的當代訴說方式，幫助當代觀眾通達上古神話里的神秘事物，完成基本的雙向語義交換。

為了實現“對峙”與“對譯”的轉化，主創將視線移到了“技術”本身。在《山海經4.0》中，技術不僅僅能夠完成與藝術形式之間的對譯，其本身的審美意味和推動時代更迭的效應，也能為這臺演出帶來觀賞性及深刻思考。

1? 經典文本與舞臺景觀的技術對譯

《山海經4.0》和傳統的馬戲、雜技表演有著截然不同的藝術風格，被賦予新馬戲的表演方式，更能滿足當代人走入劇場的需求。高新影像制作、先鋒舞蹈和流行舞蹈的融合、音樂與文本的再塑，都在以更具藝術性和故事性的表演更新傳統技藝。傳統馬戲所追求的驚險刺激的體驗，不再成為劇場表演的唯一訴求，取而代之的是雜技與馬戲的詩性和美學，更多的觀賞性。

在舞臺景觀的創作中，主創使用了多種多媒體技術手段來構成。其中，包括影像技術、動作捕捉技術、編程技術和無人機技術。嚴格意義上，《山海經4.0》的舞臺并不存在傳統的舞美置景，觀眾的大部分視覺感受，來自于多媒體技術及其載體，主創試圖在一個空蕩蕩的盒子里，用多媒體技術虛擬出所有的表演空間。

《山海經4.0》中，影像被附著在一切可以附著的介質上。其中，用5塊紗幕對舞臺空間進行基礎劃分，這5塊紗幕尺寸不一，能夠進行不同的組合、重疊和移動，以實現豐富的視覺景觀。在此基礎上，主創充分運用煙霧、雕塑（雕塑的色彩根據投影需求來設計）、人體和雜技道具等介質，將影像附著其上。

當盤古敲擊電腦代碼，3塊較小的紗幕（5 m×3 m）會隨代碼流動進行空間變化（見圖1）;當夸父大步奔馳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時，寬幅的紗幕（14 m×3 m）會根據演出節奏上下平移，而影像內容也會隨著高低變化出現沙漠、森林甚至太空的景色（見圖2）;當后羿拿起巨弓闖入游戲世界時，前區的紗幕（14 m×8 m）和其余紗幕組合，影像通過正投和背投的疊加，創造出一個更為立體的影像世界，以實現全包裹的影像空間（見圖3）。

除此之外，影像與煙機的配合、LED滾環（見圖4）通過視覺停留實現電子成像、雕塑與人體間配合運動的效果。這一呈現方式都使傳統影像技術因為不同介質的變化而產生了新效果，也實現了經典文本和舞臺景觀的技術對譯。

影像設計上，主創試圖以更加精煉的線條、粒子和幾何圖形來闡釋山海經中的奇異景觀，勞民國的城郭被對譯為辦公室的格子間，夸父大步流星奔跑的神州曠野對譯為繁華的都市和太空，盤古手中的巨斧化為電腦，清濁二分的天地對譯為程序員手中的“1”和“0”……

除了影像設計外，主創還采用了其他技術來實現經典文本和舞臺景觀的對譯。演出中，通過動作捕捉技術實現雜技動作生成投影畫面，多處采用紅外動作捕捉器（Kinect）來捕獲人體骨架信息，利用RGB彩色攝影機，紅外線發射器和紅外線CMOS攝影機，同時配備追焦技術，捕捉到的數據通過編程軟件（Processing）進行處理及編程，將影像中的人體可以作為舞臺上演員動作的模擬者，并且與皮條、吊環、滾環等道具及雜技技巧結合，發展出更為復雜的情境式的人機交互。

演出中，為配合盤古科技宅男的人設，除了利用代碼編寫其人機互動影像，還使用可編程滾環作為道具，實現雜技新的演出方式。滾環的編程軟件基于類似Java語言的IDE集成開發環境，并與滾環的LED連接，控制LED的多種發光方式;同時，通過圖像軟件（Pixel starter）將圖片傳送至滾環，使其在運動時呈現多種夢幻效果。

除此之外，還使用了無人機進行人機互動表演，操縱員在側幕操作無人機完成螺旋上升、翻跟頭和目標跟蹤等動作表演，創造一個近未來的電子寵物。

事實上，在有限的排練時間內，過多的技術疊加遭遇了許多困難，側幕條的無人機操控因為視覺原因，縱深難以判斷;從數據采集到影像編程不僅有較大的工作量，還需要進行精準定位的調校。但通過不同的技術完成一個主創腦海中的山海經景觀，其本身就有足夠的實驗樂趣。首演上，不同技術也為觀眾帶來不同的視覺新感受。

2? 上古神話與當代社會的技術對譯

舞臺景觀里，技術構成完成了人們對于經典文本形象的重塑;演出內容里，技術又何以完成上古神話與當代社會的對譯？

當人們面對“4.0時代”到來，藝術工作者也要直面時代技術的不斷更迭。不可否認，技術的更迭可以讓當代人以自己的認知實現上古神跡。所以，在這個演出里，技術推動而發生的當代社會文化景觀，是以技術作為人的存在方式，重新對位上古神話，實現對上古神話的當代闡釋。

因此，《山海經4.0》里神話人物和當代人之間并不存在時代的鴻溝，將大地踩得隆隆作響的夸父和每日在朋友圈里曬運動步數的健身達人做著同樣的事情，因憤怒撞倒不周山的共工和在電視節目上保持憤怒的嘻哈青年有著同樣的情緒，只身一人守著月球的常曦（神話故事中嫦娥的原型、一說為嫦娥的前世，是最早的月神）和深夜在手機前直播生活的網紅有著同樣的生活。

他們都有著狂傲、憤怒和孤獨，這些情緒是在技術的驅使下由外而內地自我顯現，主創通過當代的網絡技術，為每一個上古大神尋求一個嶄新的身份，并繼續提出下一個疑問——當人能夠把傳說中的神跡實現，人類是否就不孤獨，就能達到永恒的歡樂？

演出里，常曦化身為網紅，通過網絡尋找自身存在的意義。在直播中，她為了獲得關注，在空中無盡地旋轉、翻騰，像是那些流落街頭尋找庇護的少女，一襲粉色的頭發張牙舞爪地拋甩。

“接下來就是我最難的技巧了，你們確定要看嗎？”

“看完我就該回去了，其實月亮上什么都沒有。”

在這段獨白之后，常曦在直播界面里完成最難的技巧動作，網絡上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的網友并不在乎月亮上的孤獨少女，只期望看到一個視頻里的少女，這個少女能夠以瘋狂的雜技技巧挑動他們的神經。動作熱潮結束，網友離去，倒懸著的常曦在直播界面兀自旋轉，依舊孤獨（見圖5）。

人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篤信網絡世界的力量，并賴以生存的？那個世界的“物競天擇”，對于網紅來說是否太過于殘酷？人們習慣被不斷更新的網紅所取悅，習慣前一腳貪戀一個“偶像”，下一刻信仰某種“真理”;網紅們也習慣以多變的形象去討好觀眾，真假的區別已經不再重要了。

在演出的排練過程中，主創逐漸發現，技術其實是自我隱蔽的，大多數人并沒有意識到，通過技術觀察世界時，是在直視技術本體。正如人們透過眼鏡看世界，只會認為自己正享受各種光線透過眼鏡后所構成的清晰世界，并不會意識到看的是眼鏡本體。于是主創通過強化演出中的技術存在，完善戲劇結構，將上古神話和當代社會進行“對譯”，讓人們重新意識到技術的能量。

技術的能量源于自身的意向結構，這也意味著人們在技術的世界里，會通過什么樣的方式來和世界相處。一個人隨身攜帶著刀，就無法避免使用刀來進行生活中的切割。一個人沉浸在網絡世界，就無法避免通過互聯網技術來獲取信息、進行交流。技術并不是中性的，使用技術的人必然會改變自身和世界互動的方式，這也就意味著技術能影響每一個人的心志、情緒和思考。

3? 從對峙到對譯，看到技術的能量

從對峙到對譯，在過去和未來之間，《山海經4.0》以當下的視角，帶領觀眾一同幻想未來世界可能的形態。在這部劇中，每一個神祗都是凡人，他們有著凡人的喜怒哀樂，通過各自的行為方式尋找和世界共處的規則。

說到底，《山海經4.0》不過是透過神來講人的故事。

在演出的最后一幕，電子人攀爬到高處，變化著各種超人類的肢體造型，幼兒從舞臺深處走出來，跟隨著自己的母親，不停地發出每個孩子都會有的疑問。

“人是怎么出現的？”

神的世界離日常生活遙遠嗎？并不盡然。移山造海、日行千里這些神跡在今天來說，已經不是什么太難的事情。當通過對譯，經典文本中的神奇轉換成今天稀松平常的事情，對峙被化解。接下里，還將矚目何物？

回看創作歷程，用當代視角解讀經典文本，技術被賦予了角色意義，成為演員，講述著這個時代精神底色。

每一個走進劇場的人，沉迷于技術構建的世界，卻忽略了技術本身。可這個時代已經在技術的推動下大步前行，技術改變了人們的精神需求和審美觀念，與此同時，人們還應該重新思考因技術引發的問題。

當代社會本就充滿著疑惑、困頓和焦慮，可又無處不滲透著詩意、美好和靈光。不同的對峙組成了生活場景，各種問題不斷出現，又不斷消解，或許如同《山海經4.0》表演中所傳達出來的一樣，輕松且幽默的態度可能是人們抵御困境的有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