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黃曉明：抱歉讓你久等了

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只要是黃曉明參演的戲，還沒上映就會被大眾定義為爛片。

2017年12月底，《瑯琊榜2》剛進入官方宣傳期時，網上全是“有黃曉明我就不看了”的壓倒性嘲諷聲。

可沒想到，播出之后，黃曉明的“控油演技”竟令人無限驚喜。

引得一位“明教”忠粉在微博上訴衷腸：“何以琛我以為是極限了，《錦繡緣華麗冒險》跌破了我的眼鏡，《上古情歌》橫空出世，我再沒說過我是‘明教的。《瑯琊榜2》本已不抱希望，但看了第一集我真的哭出來了，我的劉徹回來了！這樣的黃曉明還值得我一路追隨吶喊。”

黃曉明看到了這條微博，心里冒出來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但還是按下刪除鍵，最后回復了一句：“抱歉讓你久等了。”

蕭平章，是黃曉明除《中國合伙人》中成冬青之外第二個和自身產生了共鳴的角色：作為一個身上背負了秘密的長子，要護家族周全，還要對國家盡忠，“他像座山一樣，不漂亮，不高大，但是會堅定地擋在國家、親人面前保護他們。”黃曉明說，“很像我現在的狀態(tài)。”

在40歲之際，黃曉明有時會一個人待在房間里，什么都不做，靜靜地思考自己從大學畢業(yè)以來，在做演員這件事上的得失。折騰到現在，他終于想明白了，“我不會再那么玻璃心，也不想再努力錯方向了。但人生要是完全無悔，該多無聊啊。”

當演員不是他最初的夢想

黃曉明是一路漂亮到大的。

小時候，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會慕名來“圍觀”黃曉明的“美貌”。因為顏值高，7歲那年還被選中演兒童電影的主角，導演說：“這孩子長得真不錯！”可那時黃曉明很害羞，把自己的臉死擋著不給導演看。“這太難調教了！”導演只好換人。回家后黃曉明對父親說：“我不想演戲，要做科學家！”

上高中時，語文老師看他在電視臺當客串主持人時像模像樣的，便鼓勵他去報考電影學院。面試北京電影學院之前，直愣愣的黃曉明對此沒有一點概念，還以為是個電纜廠。面試那天，因前一周不慎被車軋了腳，黃曉明拄著拐杖走進考場，眉目清秀的他帶著幾分無所畏懼。

面試老師看著他說：“請你表演一個‘捉蛐蛐的小品吧！”他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報告老師，我們青島沒蛐蛐！”讓他表演打人，他又非常認真地說，“我不打人，打人不是好孩子。”全場一片嘩然，有老師甚至蹙眉，“真是沒有任何表演能力，簡直是塊木頭！”但后來黃曉明的班主任崔老師卻堅持說：“就算他是塊木頭，那也是塊漂亮的木頭。我們要了！”

當年漂亮的外表幫了黃曉明不少忙，這段考試經歷也成了盛傳已久的段子。

盡管足夠好看，黃曉明內心仍覺得自己吃不了那碗飯，“對戲的時候太緊張，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所以即使和陳坤、趙薇成為同班同學，他也能保持一種平和穩(wěn)定的心態(tài)，甚至從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紅，“當時被人稱為‘趙薇的同學或者‘陳坤的同學時，我很驕傲。”

對演藝事業(yè)沒有什么野心的黃曉明，甚至產生過“干脆回青島當個主持人”的念頭。同學們都陸續(xù)接到電視劇或者電影的邀約，黃曉明卻成了“被遺忘的角落”。一直熬到畢業(yè)前夕，才終于接到一部電視劇—《網蟲日記》。

正式步入演藝圈，自己在鏡頭前的窘迫被放大更多倍，顯得格外的“鈍”。

主持人李靜曾在節(jié)目中評價黃曉明是“沒有一點心理陰影的孩子”。那種歷經坎坷和起落的復雜心境，他無法體會；需要沉淀自我才能在鏡頭前收放自如的演技，他只能盡力去模仿，“沒經歷過事兒，我很難去演一個很復雜或飽滿的人，一直以來簡單幸福的生活對一個演員來說，幫助甚微。”

后來，一場對普通人而言唯恐避之不及的車禍，成了讓黃曉明成長的“事兒”。

在拍攝《網蟲日記》期間，他出了車禍，下巴和耳鬢共被縫了6針，臉腫成個胖子。修養(yǎng)身體期間，黃曉明開始靜下來思考“自己究竟要過怎樣的人生”這個問題。

朋友們怕他泄氣消沉，總在鼓勵他。一次和好友逛超市，這位朋友突然指著貨架上的咸菜意味深長地對他說：“演員就是擺在貨架上等人挑選的大頭菜，你要努力汲取生活鹵料，把嚼勁蓄大點，慢慢就會越來越有味道。”

從那以后，黃曉明突然開了竅，“車禍讓我頓悟，我可以用很平和的心態(tài)去看待許多事情。”另一方面，他開始積極地面對演戲這件事，認認真真把“演員”二字加在黃曉明3個字之前。他告訴自己，入了這一行，就要好好做。“也算是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的人，還有什么放不開的？”

很快，黃曉明遇到了《大漢天子》。一夜之間，他成了無數影迷心里的白月光。

做演員與當明星之間的掙扎

剛出道時，他便是以“高高在上的完美先生”的形象示人；時間久了，他與完美的人設融為一體，至于怎么“下凡”，沒人告訴過他答案。

頻頻被黑

出道時的盛名持續(xù)了沒幾年，關于黃曉明的演技漸漸出現了微詞。

2006到2008年期間，黃曉明飾演了張紀中版《神雕俠侶》的楊過和《鹿鼎記》中的韋小寶，之后，“演技浮夸”變成了他的代名詞。著名編劇史航老師評價他，“經常露出意味深長而又毫無意義的微笑”。

觀眾也漸漸對他偏愛“霸道總裁”的角色而感到了煩膩，《泡沫之夏》《白發(fā)魔女之明月天國》《何以笙簫默》等不一而足，“《大漢天子》里青澀中透著霸道的形象確實很圈粉，但是總裁夢怎么就一做不醒了？演什么都是狂拽酷炫。”“教主的問題在于，他總覺得自己很帥。”……

作為中生代的男演員之一，黃曉明身上背負著來自演藝圈的天然壓力：論演技，上一輩的老戲骨遠勝于“他們”那一代；論人氣，流量鮮肉的強大吸粉力讓人望塵莫及。剛出道時，他便是以“高高在上的完美先生”的形象示人；時間久了，他與完美的人設融為一體，至于怎么“下凡”，沒人告訴過他答案。

除此之外，黃曉明還是家里的長子長孫，從小就被弟弟妹妹們視為榜樣。每逢過年過節(jié)，黃曉明都要給家人和親朋好友買禮物。他曾說，“我一定要買，而且一年比一年好，因為這代表著我一年比一年好。當他們拿著那些禮物的時候，我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幸福感。”

習慣于站在前面保護家人，把“讓愛人過得開心”當作自己的使命，也許是黃曉明選角多為“總裁”路線的心理驅動。連好友趙薇也說，“曉明是個大男子主義有點重的人，他覺得照顧別人是他的義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演技之外更多的非議開始令黃曉明招架不住。2009年前后，網上開始爆出對黃曉明身高的質疑。他參加活動的很多影像被借位截圖。網友盛傳，黃曉明的身高不到1米7。在錄制綜藝節(jié)目《快樂大本營》時他脫鞋自證，反而招來更多嘲笑。

“總裁”形象土崩瓦解。世界仿佛在某個早晨醒來突然變了天，黃曉明一下從受歡迎的“四大小生之一”變成了“說什么都是錯的”的“二貨”。這讓從小在表揚聲中長大的他，像是赤身裸體被丟在了滿是污泥的沼澤中，動彈不得。

質疑聲最喧囂時，黃曉明曾兩度察覺自己陷入了抑郁的情緒。一次是2006年，拍攝電視劇《新上海灘》期間，“黃曉明版許文強”和“周潤發(fā)版許文強”經常被媒體拎出來比較，他感到壓力空前，兩個月內瘦了30斤；第二次是2008年因為翻唱奧運歌曲《One World One Dream》，網友近乎一邊倒地吐槽他的英文發(fā)音，最后一句歌詞“Not at all”被調侃成“鬧太套”，成為網絡流行語。

一時間，黃曉明的后綴詞語總與“狂拽邪魅”“霸道總裁”脫不了干系，而曾經用力書寫過的“演員”二字，漸漸被人遺忘。

放開緊繃的弦

強烈的完美主義傾向，與竭盡全力也不能令所有人滿意的現實差距，成為黃曉明實現自我的道路上，一道疲累難填的鴻溝。

其實，一直以來，黃曉明都知道自己并不完美。

他曾在一檔演講節(jié)目中談及，“我不像周迅、孫紅雷、黃渤，他們是天生有演技的人；我是一個大家可能覺得臉好看，但會被嫌棄沒什么實力的人。”黃曉明說，自己唯一能夠讓大家喜歡的方式，就是他的努力、他的“不要命”。

2004年，拍攝《神雕俠侶》期間，隆冬臘月，在冷得蝕骨的九寨溝冰山雪水里，黃曉明光著上身，一遍遍揮舞著重劍，努力達成導演想要的水花四濺的效果。戲畢，他整個人凍僵，嘴唇青紫，兩個場工把他抬出水面，放在大燈下烤了半小時才緩過來。

2012年拍攝《白發(fā)魔女傳之明月天國》，威亞脫落導致他左腳粉碎性骨折，醫(yī)生叮囑他至少休息3到5個月。躺了40天，黃曉明就返回劇組；第43天，又吊上威亞飛來飛去。

身體上的折磨尚且能一一扛下，精神上的打擊卻讓他一度一蹶不振。

被網友攻擊最嚴重的那幾年，他變得沉默寡言，“出門都抬不起頭，覺得大家都在說我，戳著脊梁骨罵我。”如果不是家人的支持和陪伴，他可能都“熬不過去”。后來，是娛樂圈盛行的“自黑之風”讓他明白，站上了萬眾矚目的位置，勢必要承受被當作靶心的孤寂。

他決定振作起來，而不是墮落。

《中國合伙人》對黃曉明來說幾乎是一次重生，他說“土鱉”成冬青就是當時的他的寫照。憑借這個角色，黃曉明同時獲封了2013年度金雞、百花、華表獎影帝。

最初，導演陳可辛給他的角色是“精英”孟曉駿，他認為黃曉明長得帥，而且“不一定能夠感受成冬青的那種卑微”。但黃曉明主動跟導演講以前上學的他、面對嘲諷的他，還有那段時間低到塵埃里的他，“‘精英只是外表，成冬青才是內心的我：小心翼翼，謹慎做事，一輩子想著突破，但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一點點完成心中的夢想。”

戲中，成冬青的造型土到極致：頭發(fā)弄得蓬松，褲子提到腳踝以上，腰上別著呼機、鑰匙，口袋里插一支筆，腋下還夾著公文包。當黃曉明穿上那個年代的衣服，陳可辛驚喜萬分，“你真的就是成冬青！”

黃曉明每場戲都令陳可辛非常滿意，尤其是電影的高潮部分：在佟大為飾演的王陽的婚宴上，3個合伙人要抱頭痛哭。為了更接近戲中的人物狀態(tài)，3個人事先都喝了點酒，結果黃曉明背對著鏡頭哭到崩潰，導演喊了cut后，他仍泣不成聲。

習慣在所有人面前謙遜有禮的黃曉明，借這場戲讓多年的積郁泄洪而出。

黃教主的不惑中年

《中國合伙人》之后，黃曉明悟到，人生永遠不能只漲不跌。

以前咬緊牙關和生活死磕的勁頭從此松弛了一些，他終于不再苦心維持自己的360度無死角形象，跟媒體大方地調侃著自己的“二”；在某廣告的宣傳語中，還惡搞了自己一把，“沒錯，我不是演技派，Not at all”；在一檔綜藝節(jié)目中自嘲，“我連演技都沒有，你憑什么要我有唱功？”

很多人為黃曉明的直白感到驚訝，開始重新審視他，“原來你是這樣的教主。”

8年前，黃曉明故作瀟灑地說，“到了一定階段之后，我會想，我又不是活在別人的陰影底下。這個世界，無非就是別人笑笑你，你再笑笑別人。”8年后，輕裝上陣的黃曉明告訴記者，誰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呢？只是現在會換一種思考方式。“罵你是對你還有期待，我明白了觀眾們的苦心，所以只有不斷修正自己。”

把玻璃心換成厚臉皮，是黃曉明一步步與自己和解的結果。于是我們在《中餐廳》里看到了一個更為飽滿的黃曉明—貴為黃老板卻為了不浪費而喝臨期的牛奶；一個人身兼跑堂、公關、宣傳、采購、雜工數職，哪里需要人手，他就沖到哪里；他還成了“英語擔當”，信心十足地和各國食客交流，向他們推薦中國美食，遇到不會的單詞馬上拿出手機查，網友紛紛被這樣“不裝”的黃曉明圈粉。

以前，黃曉明對自己的性格有個概括性的評價：濫好人。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卻不得不獨自承擔后果。步入不惑之年的黃曉明卻說自己：“不是不惑，是越來越清亮了。”

2015年，黃曉明成為丈夫；2017年，黃曉明成為父親。與孩子相處近一年，黃曉明會不斷地想，兒子以后長大了，要是看到網上的人還在罵爸爸怎么辦？于是他表示，在演戲這件事上，“不再當一個濫好人”，而要去接自己真正感興趣和適合自己的角色，“要努力成為兒子的榜樣”。

《瑯琊榜2》中的蕭平章一角，是40歲的黃曉明為數不多地為自己堅持了一回。團隊原本有點猶豫，因為考慮到“角色在劇集中段就會死去，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男主角”，但黃曉明決定遵從內心的選擇，“我就是想演這個角色，想和正午陽光合作，這個人物是我不需要迎合任何人的一個角色。”

他說：“現在想把步調慢下來，用心、用時間去打磨一個角色。”

對話黃曉明

Q：聽說你以前是個特別“較真”的人，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不滿意的鏡頭會一遍遍重來，現在對自己演技上的要求有改變嗎？

不滿意的鏡頭，一遍遍拍到滿意，當然是演員要恪守的本分。現在也會較真，但是會用一種更柔和的方式去較真。比如不斷從生活中獲取養(yǎng)分，去完善自己的表演方式。

Q：演技被質疑的時候，你是怎樣的心態(tài)？

我現在的心態(tài)比以前好多了。以前特別渴望認同，以至于聽到一些刺耳的評論會很難過。現在覺得，有質疑說明還不夠好，說明觀眾對你還有期待，應該把它化為動力。

Q：有人說，“你對人真誠到有點傻，反而成了在復雜娛樂圈里最簡單的生存之道”，對此你怎么看？

你給別人一份真，別人也會還你一份真，將心比心吧。我覺得這個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有用，不止娛樂圈。

Q：目前這個階段，你還有什么未完成的夢想要去做嗎？

還想嘗試更多有挑戰(zhàn)的角色，無論角色大小；也想嘗試更多沒做過的新鮮事。有朋友跟我說，40歲就別折騰了，萬事都穩(wěn)妥點吧。但誰說這個年紀就不能嘗試新東西了呢？

Q：40歲生日你收到的最有意義的禮物是什么？

《瑯琊榜2》播出吧。這真的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部作品，有家國情懷的大義，也有很溫馨的家庭感情，對我這個階段來說也是很有意義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