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的故居在青虎山”,“冰道鎮的青虎山是王小波姥姥的村兒”。幾年前,當我知道這一消息時,我只覺得一顆心直蹦到了嗓子眼。就連現在提筆寫下這句話,我還依然覺得胸腔內有一團熱乎乎的東西呼之欲出,讓我坐立難安。
出了牟平城,沿著柏油馬路,穿過水道鎮駐地,跨過水道西河橋,若向南行,遇見的第一個村子,是我的老家;若向西行,過了徐家寨,便是青虎山。換句話說,從青虎山往東北,高高低低越過幾個塔,穿過徐家寨,接下來就是我們村兒。算一算,青虎山距離我的老家,不足十公里。
趁著回老家,我特意繞路先去了趟青虎山,打算好好拜訪一下王小波的故居。
這是我第二回來到青虎山。我在水道中學讀書的時候,班上有位同學來自青虎山,我跟幾位同學曾一起去過她的家里,那時,她的母親還非常熱情地招待了我們。現在若讓我回憶當時的情景,除了村子周圍坡勢有些陡峭、騎起車子很費力外,再無其它。
當我七拐八扭地再次踏進青虎山,恰是人間的四月。彼時,牟平城里桃花已經開敗,櫻花落英繽紛,水道因離海邊遠些,氣溫升得緩慢,花事來得比城里要晚上十幾天。
我把車子停在村口,步行入了村,迎面走來一位抱著孩童的農婦,我開口詢路。農婦一臉戒備地問我從哪里來。我趕緊自報村名,她一聽,黑紅的臉色才有所緩和,跟我套起近乎,“這幾天,村里來了許多的外地人,他們張口都是找王小波的故居,難道王小波真的那么有名?”我點了點頭,她又問,“王小波能多有名?跟大衣哥那樣么?”我逗了逗她懷里的孩子,心里仔細掂量了一下,跟她解釋道,“大衣哥是咱們的草根明星,王小波是作家,他們的名氣沒法比。”
我依著那位農婦的指點,輾轉來到一座毫不起眼的農家石墻磚瓦房跟前。我看到,墻角醒目的“王小波故居”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我沐浴著四月春陽,任由溫暖的春風像一件面料上乘的薄衫,溫柔熨帖地呵護著我的肌膚。文學泰斗泰戈爾曾經說過,“天空沒有留下鳥的痕跡,但我已飛過。”望著這座被歲月剝蝕得老舊的房子,我仿佛看到四十多年前,那個個子高高、腦門重重、走路頭歪歪、腳步一步一拖的身影,正從這道不算寬的木門進進出出。而如今,這里已經找不到他昔日的印跡,但那又如何呢?至少,從這里走出去過一個叫做王小波的人,就已經足夠。
最早讀王小波,是在情竇初開的年齡讀到的有關他與李銀河的愛情,那時,我被王小波那種在愛情面前,時而膽大狂傲,時而謙卑謹微的真性情所吸引。“我把我整個靈魂都給你,連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種壞毛病。它真討厭,只有一點好,愛你。”“你要是愿意,我就永遠愛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遠相思。”“一想起你,我這張丑臉上就泛起微笑。”在拜訪王小波故居之前,我又特意抽出了一些日子來讀王小波,再讀到他寫給李銀河的情書,不免有些感慨:青虎山那些見識過王小波的人,怕是怎么也不會相信,那個整日沉默、只顧靜靜低頭捧書研讀的高個子青年,竟也能如此口若懸河?也難怪,愛情的力量如此偉大。
告別青虎山,我直接驅車回了老家。知道我要回來,母親很早就站在門口不時向進村的路上張望。老家門前的杏樹已經花開胭勻、雪染冰綃,母親與我并排坐在樹下的石墩上,擇著剛從菜園里割來的頭刀韭菜。我同母親說起青虎山,說起大名鼎鼎的王小波,說得唾沫橫飛、口干舌燥。母親一直沒有接話,只是時不時地抬起頭微笑地望我一眼,到最后,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把韭菜帶回去后,給朋友鄰居都送些,不要不舍得,菜園里的韭菜割過一茬,還有下一茬。”
我的家鄉是一個只有百十來戶人家的小山村,它是山脊腹地,名不經傳。眼下到了春天,整個村子都被春意環繞,你儂我儂。村頭,環抱粗的柳樹抽出嫩綠的枝芽;蘋果園里,杏啊桃啊你爭我搶,花開滿樹,競相濃妝淡抹;田野里,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麥苗欣喜地拔著節,掀起層層綠浪;就連那迷人的夜色,在這春天里,也是星辰如海,綠意潺潺。
家鄉人世代與土地打交道,他們嚴格遵循著大自然的生存法則,春種秋收冬貯藏。他們的身上有著與土地一樣的秉性,厚重淳樸,一心向善。他們是王小波筆下那些不會深入思考被逆轉人性、每日做著無價值勞動的人,他們無力改變那個承襲了千百年的從豬圈向高山上推土的勞動方式,他們只能簡單地盼望著,生活可以再富足一些。
冰心曾經說過,“愛在左,情在右,走在生命的兩旁,隨時撒種,隨時開花,將這一徑長途點綴得香花彌漫,使穿花拂葉的行人,踏著荊棘,不覺得痛苦,有淚可落,卻不是悲傷。”王小波雖說在青虎山只住過短暫的幾年,還在水道中學做過代課老師,卻也給他日后的文學創作提供了深入思考的素材。王小波因為小說《綠毛水怪》與李銀河相識,而《綠毛水怪》里面又有我們膠東腹地熟悉的影子。說將起來,那位把王小波帶回村里的青虎山的人功不可沒。
讀王小波,如同感受似水流年,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歷久彌新”、耳目一新,常常有種離我們那么近,又那么遠的錯覺。
高緒麗,1981年生,現居煙臺市牟平區寧海鎮,企業職工。該篇系作者的文字處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