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掉線”的小詩人

劉律廷

就讀于市郊某公立小學的齊大器，父母和祖父母都是知識分子。

齊大器是個“小詩人”，在全市小有名氣。上幼兒園的時候，他就在從事文字編輯工作的爺爺啟蒙下讀了很多書，并對詩歌情有獨鐘。從上小學一年級開始，他就在純文學雜志和當地報紙發表兒童詩，作品被很多親子公眾號轉載。

作為頗有名氣的“天才學生”，齊大器跟同學的關系卻不是太好，因為不善于跟同學相處，他成了很多同學嫉妒的對象。剛開始，齊大器對家長說有同學騷擾、攻擊他，甚至有孩子結成小團體敵視他，他表示不愿去學校，有輕微的厭學情緒。后來他又告訴父母，說老師越是表揚、保護他，同學們就越對他暗地里“使壞”。從他有限的描述里，家長無法知道事情的全貌，只能安慰他：“這是小男孩成長為男子漢的必修課，你要學習處理跟不同孩子的關系，要謙虛低調一點！”

二年級時，有一天齊大器居然在學校“掛彩”了，臉上有幾道被指甲撓出的血痕，耳朵也被人揪得通紅。家長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但當父母問齊大器事情的緣由時，他卻遮遮掩掩不肯說。后來在老師承諾保證他安全的情況下，他才說班上有幾個孩子總是合伙欺負他，其中有兩三個“特別恨他”的同學是主謀，另一些同學是迫于形勢而做了跟班。

盡管學校對這起校園欺凌事件十分重視，對參與的多名學生進行了嚴肅處理，但齊大器的父母還是決定讓他退學。父母在市中心租了房，將他送入一所聲譽很好的公立小學。沒想到，齊大器在轉學后仍郁郁寡歡，嚴重厭學，甚至裝病不愿去學校。他的學習成績越來越差，連最擅長的語文也嚴重退步。考試時，他寫字龍飛鳳舞，卷面潦草；上課時仿佛做白日夢，完全處于腦子“掉線”狀態。父母萬分焦慮，也十分自責。

在外人眼里，齊大器神情高冷，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但在他爸爸媽媽眼里，他的樣子卻令人擔憂。他們不了解孩子心里在琢磨什么，試著教他功課，可怎么教他似乎都不懂。或者今天終于搞懂了一個知識點，明天又全都忘了。父母跟他說話，他眼神飄忽，不知瞄向了哪里。家長和老師都不免著急，忍不住對他發火，甚至罵他一通。

再到后來，曾經帶給父母很多驕傲的“小詩人”不僅“泯然眾人”，甚至連最普通的孩子都不如了。父母百思不得其解，在老師建議下來到心理咨詢室求助。

他患上注意力缺失癥

當齊大器第一次來接受心理輔導的時候，咨詢師就發現他的心理問題不單純是校園欺凌導致的。

咨詢師提問時，他無法講清楚自己受欺凌事件的前因后果。他不像大多數受到欺凌的孩子那樣對傷害他的人有怨恨。談到在他臉上留下傷痕的孩子時，齊大器說他已經忘記了。這個9歲的孩子并不健談，但他的心理年齡明顯比實際年齡成熟很多。他講一會兒話就會玩玩身邊的東西，咨詢師要呼喚好幾次才能讓他恢復“在線”狀態。咨詢師觀察到，齊大器下樓回家的時候，有一群孩子簇擁著一個身穿圣誕老人服裝的促銷員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他卻一邊走路一邊沉思，對身邊的熱鬧景象沒有一點感覺。

在咨詢師的建議下，齊大器的父母帶他去權威機構做了檢查。檢查結果表明，他罹患較為嚴重的注意力缺失癥，也稱為過動癥、ADD癥。

據統計，大約百分之三至百分之五的兒童患有注意力缺失癥。患者難以集中注意力去完成一件事，他們可能太過活躍，若得不到適當治療，對學習能力以及他們與朋友、家人的關系都會產生不良影響。

齊大器并不像我們經常認為的那樣“坐不住、外向健談、極其好動”。他的情況表現為與同齡兒童相比具有明顯的、持續的注意力不集中，正常的學習科目對他來說存在嚴重困難。他從小在寫詩方面表現出驚人的天賦，然而在其他學科上卻存在學習障礙。當注意力無法集中時，他的大腦無法有效加工信息，存在一定程度的失調現象。他無法將生活、思考、情感、行為聯系起來，進而導致行為碎片化。這也就是他為什么經常“心不在焉、腦子掉線”的根源。

人們很難相信，注意力缺失癥會發生在像齊大器這樣內向靦腆的孩子身上。因為這類孩子性格溫和，在某方面有特長，家長往往會忽視孩子身上顯現的不良苗頭。到孩子進入小學三四年級，家長才會從孩子糟糕的學習成績上發現問題。這種因家長缺乏警覺與常識的狀況，往往會讓孩子錯失最佳的治療時機。

如何判斷性格內向、經常發呆、注意力不集中的孩子是不是存在注意力缺失癥呢？以下幾點可以作為參考：

1.在學習或其他活動中，往往不能注意細節，常常因“粗心大意”而犯錯誤；日常生活中經常忘記某些事情，之后又十分懊悔，但卻“屢教不改”。

2.在學習或游戲過程中難以保持注意力，不能聽從指導完成作業或某項家務；逃避需要持續集中注意力的活動，如家庭作業、較長篇幅的閱讀等。

3.與之對話時，他顯得心不在焉，似聽非聽；跟他說過的事情他很快會忘記，很容易受外界影響而分散注意力。

4.常常遺失物品，如玩具、書本、作業本及文具等。

有些孩子存在以上現象，但會在家長批評或提醒之后大為改善，那么就可以判斷這僅僅是孩子粗心、懶散。但如果像齊大器這樣一直處于“腦子掉線”狀態，就要懷疑是不是注意力缺失而進行必要的干預了。

一般來說，注意力缺失癥的綜合治療包括藥物治療和心理治療。很多家長擔心藥物治療的副作用，所以更愿意選擇心理治療。下面我們就重點談一談對齊大器的心理治療。

教導孩子與問題共存

事實上，很多對社會做出杰出貢獻的人，都在童年時期罹患過注意力缺失癥。所以，我們跟齊大器一家人努力溝通，讓他們消除顧慮，并與他們一起制訂了以下策略。

首先，讓孩子明白“注意力缺失癥不是他完成不了某件事的理由”。

咨詢師打比方說：“司機眼睛近視，但不能因為視力不佳就可以肆無忌憚地開車，而是必須戴上合適的眼鏡再開車上路。”同樣道理，注意力缺失癥患者也不能因為注意力缺失就在課堂上放任自己，而是應該想辦法集中注意力。

端正態度之后，齊大器意識到自己要在課堂上努力集中注意力。我們幫助他來記錄自己的“專注時長”——注意力所能集中的時間。他的“專注時長”可能30分鐘已是極限，而且專注時長是逐級遞減的，上午第一節課能專注30分鐘，第二節課下降為20分鐘，第三節課降至15分鐘，第四節課只能專注10分鐘……鑒于此，我們讓他帶著錄音筆，從自己大腦掉線的時刻起開始對老師的講解錄音，回家后再溫習這些錄音。

齊大器在注意力不集中的時候，腦子會不能自控地想很多事情，他為此很痛苦。這時候，家長要變從前責備嘲諷的態度為接納和尊重。從家長這里感受到這種情況不值得羞恥以后，他會逐漸接受自己，并有效地利用自己的專注時長。在這個過程中，齊大器變得自信起來。他意識到“注意力缺失癥”只是自己的一個特點，而非缺點。只要揚長避短，任何問題都有解決方案，而自己可以尋找到適合自己的提高成績的其他方式。

一天，咨詢師跟齊大器說：“我的一位顧客是頂尖的服裝設計師。他跟你一樣，經常大腦掉線。他認識到自己的特點之后，就合理安排時間。上午他分三個時段來做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情，中午進行高強度健身，讓大腦恢復興奮。下午再對上午做的事情查漏補缺，處理存在的問題。晚上睡前規劃一下第二天的工作。”

齊大器聽了高興地說：“對啊！我們雖然腦子會掉線，但不掉線的時候腦子比別人更管用！”

在父母的幫助下，他根據自己在不同時間段的“注意力狀態”安排不同的事情。雖然學校集中授課的時間無法改變，但齊大器能夠在“腦子掉線”時通過課堂錄音來補救，父母也在周六請家教幫他有針對性地補課。

在每天回家完成作業的過程中，齊大器使用鬧鐘把時間劃分為“第一階段30分鐘，下一階段20分鐘，再下一階段15分鐘”。每天放學后，母親便在家里配合學校進度幫他復習功課。當他的注意力渙散時，母親就帶他做一些能讓大腦重新興奮的事情，如健身、玩游戲等。

慢慢地，齊大器摸索出一套“自我提醒”的方式。他學會了分期計劃時間，把寫作業、背英文單詞、處理生活瑣事等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時段相結合，相應的時間做相應的事情，并設定鬧鐘，時間一到、鬧鐘一響，便立即停下正做的事情，換個地方，做另一件事情。因此，每天家里樓上樓下兩個鬧鐘輪流叫，他會樓上樓下跟著鬧鐘忙個不停。他會給自己在點讀機上設置提醒，用電子版的google日歷提醒自己哪天考試，效果非常好。

其次，合理安排作息與飲食，接受他人的善意提醒。

睡眠對齊大器來說很重要，他每天都保證9小時睡眠；魚油富含不飽和脂肪酸，能提高腦細胞活性，增強記憶力，他根據醫生建議堅持服用；爸爸經常帶他做運動，比如拋接沙包、玩健身球、眼睛有規律地轉動等。這些運動都能鍛煉他的小腦。

此外，學會接受他人的提醒也很重要。齊大器跟同齡人關系處不好，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常常不接受同學們的提醒，比如已經上課了，同桌會提醒他：“上課了，怎么還不坐好呢？”怕他忘帶某樣東西，別人也會提醒他：“記得帶某某東西。”他卻認為別人的提醒是覺得他做得不好，能力低，因此他不但不聽，還故意反著來，別人當然不高興。

咨詢師告訴齊大器，同學的提醒其實都是善意的，是想幫助他，他應該做的是道謝，是感恩，而不是誤解別人并反著來。當齊大器認同咨詢師的說法以后，他的心態為之一變，很快改變了跟同學的相處模式，漸漸地改善了與同學的關系。

最后，發揮學校的積極作用。

幫助患有注意力缺失癥的孩子完全走出困境，需要家庭和學校方向一致，共同努力。齊大器的父母積極與老師溝通，希望老師不要給齊大器貼上“不用心”“不努力”的標簽，或者把他劃到集體之外。當老師意識到注意力缺失并不是孩子的錯以后，對齊大器的態度變得更加寬容，更加尊重。

老師讓齊大器坐在第一排中間，上課時對他的狀態予以更多關注，經常提問他或提醒他。注意力缺失癥孩子比普通孩子更需要鼓勵，齊大器的父母和老師在這方面也都特別注意，經常對他的正面行為給予贊賞與鼓勵。

因為注意力集中時間相對較短，齊大器更適合寫詩歌，對老師布置的作文卻不怎么拿手——寫作的人都知道“詩有別才，學不來”，只要靈感來了，齊大器很短時間內就能寫一首詩，而且完全不受時間、地點的限制，寫完了隨手往某處一放，以至于日記本里、書里甚于作業本里都夾著他寫的詩。針對這一點，語文老師會在布置作文時有意照顧他，對他不限定體裁，還積極發掘他的天賦與潛能，有意識地為他開列書單，讓他接觸更多種類的詩詞。

如今，齊大器不但繼續在創作的道路上穩步前行，發表了不少詩作，還在上海市小學生古詩文大賽上獲獎，為學校爭了光。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