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
“這是一條關于宿命的河流。”
合上小說《深河》后,腦海中浮現的句子就是這個。而在談小說《深河》之前,我們需要對其作者遠藤周作有一些認識。
遠藤周作是日本著名作家,也是日本信仰文學的先驅,他以透過獨特的基督徒觀點對東西方關系所作之探討著稱。作品中滲透著關于生命、人生、社會、文化、歷史的濃厚思考和沉重追問,在日本現當代文學史上有著承前啟后的樞紐地位,代表了日本20世紀文學的最高水平。這部小說《深河》是作者遠藤周作在病榻前受盡病痛折磨之際所完成的。于1993年出版。而遠藤周作于1996年病逝于東京,臨終之前特囑親人,死后務將《沉默》《深河》兩書放入靈柩之內,自己將與兩書永生陪伴。
而小說《深河》所描寫的情節并不算復雜,寫的是幾個從日本到印度的旅行者,各自懷著自己的辛酸和憂愁及不為人知的過去,在深河畔祈禱的情景。所謂深河就是印度教的圣河—一恒河,對印度教徒而言,恒河有著綿延千年的沐浴與下葬習俗,它是這樣一條承載了太多愿望的河流,以至于每個人都能從中照見自己的悲哀。小說就是以此作為舞臺。而這群旅行者中有愛妻因病去世的公司職員磯邊,他到恒河是為了尋找那由病逝的愛妻轉世的美麗少女;有到印度祭奠亡靈的老兵,其戰友在二戰的緬甸戰場上吃了人肉,戰爭結束后因陷于罪惡意識無以解脫而自盡;有喜愛動物的童話家沼田,他堅信是一只鷯哥代替了本該病死的自己;還有經愛情的煎熬后大徹大悟的大津,他一心思考著尋找一種適合日本人心靈的基督教,前往印度為貧病而倒斃路途者收尸時,在送往火葬場途中險遭不測。
而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作者著重描寫的磯邊,他看似普通得就像我們常見的公司職員一般。從妻子重病一直守護在病榻前。當妻子去世后,妻子卻仍然存在于無數生活的細節之中。一個細節是妻子在重病之際仍不忘在筆記本上寫上家中各種大小事的備忘,比如冬天的衣服放在哪個衣柜,夏天的衣服放在哪個衣柜,一個溫柔的妻子在最后的時刻仍不忘交代好這些事宜,擔心自己離開后丈夫一人無法好好地生活。而丈夫也在妻子離開之后,才感受到她之前無微不至的關懷,甚至想起自己曾經出軌的事,心懷內疚卻也無法救贖。
在妻子留下的遺言中提到了轉世,他給研究轉世的學者寫信,循其回信追到印度。希望與失望,相信與不信交疊涌起,男人只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完成妻子的遺愿也聯結起已經身處兩個世界的自己和妻子。
礬邊眼睛模糊,猶豫了一下,翻到下一頁。每一頁寫的是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自己死后丈夫該如何做才不會突然失措。例如,睡前一定要檢查煤氣之類,連浴室的清理方法都寫得清清楚楚。這些事以往都由妻負責,現在妻一件一件仔細教他。
“你以為我做得了這些事?”他對著餐廳里妻子的牌位和肖像大吼。
“不要拋下家里不管……不能早一點回來嗎?”
書上這一段看得令人動容,它十分真實地反映出一對結婚多年的暮年夫妻的狀態。丈夫磯邊所尋找的可能并不真的是轉世的妻子,他所尋找的是曾經一起生活的細節,那些如空氣一般如影隨形。
然而,現在孤零零一個人,礬邊總算體會到生活和人生根本是截然不同的。自己為了生活和許多人來往,其實,在他的人生中真正接觸到的,他不能不承認只有母親和妻子二人。
“你,到哪里去了?”
他又向河流呼喚。
河流接受他的呼喚,仍默默地流著。那銀色的沉默中,具有某種力量。如河流至今為止包容許多人的死,將他們送到來世那樣,也傳送了這個坐在河邊巖石上的男子的人生之音。
而另一位著重描寫的人物美津子,她是一個虛無主義者,年輕時和一位看上去合適的對象結了婚,卻明白自己從未真的愛過,過幾年后便離婚了,現在每周去醫院做義工。她也明白自己并未得到愛,也并未付出愛,所做的不過是模仿愛。她來到印度或許只是為了給自己尋找一個答案。
而小說里的深河也就是恒河,死者的尸首被焚燒,骨灰灑入河中,期望靈魂將在來世復活;無數虔誠的人窮盡畢生之力到恒河朝圣,即使倒在半路也無怨無悔,他們用混有骨灰的恒河水洗漱、沐浴,體驗圣潔和光輝……
當美津子把自己沉入河中,看著渾濁的河水接觸自己的身體,看著那些陌生人的骨灰從身邊流過,在這種被刻意強化了的生與死面前,才會真的感覺到人生的深刻悲哀吧!其實我們都在這種悲哀中,難以自拔。而我們又何嘗不是沉浸在生與死交錯的人生中呢!書中的句子寫道:
稍不留神,便會發現,我們的生活總是被死包圍著。聽死去的人創作的音樂,讀死去的人寫的書,沉浸在對死去的人的回憶中……
我們就像漂在死亡上面的泡沫,簡直像珊瑚礁。
而在最后,作者直接將這些人會集于此的意義闡述了出來:
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有不能對他人說的秘密,他們背負著這些重擔而活。他們在恒河里有非凈化不可的東西。
能夠相信的是,各色各樣的人背負著不同辛酸,在這條深河里祈禱的光景。河流包容他們,依舊流淌,人間之河,人間深河的悲哀,我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