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唱喜唱悲的地方（組詩）

李希望

掘土為家，唱信天游的窯洞

隨便的塬壁

掘一方土 就成家

抬頭天 低頭地

窯洞蟄居其中 向陽的窩巢

樸素 隨和

辣子掛在墻上 鋤頭長在坡上

山丹丹花開了 落了

野酸棗紅了 熟了

土得掉渣的性格不分季節

上沿下坡 下坡上沿

生活永遠都是這樣

風來窯擋 雨來家擋

喜怒哀樂 一嗓子

粗辣辣的信天游 豪寫春秋

厚厚一片暖土 怎樣的苦難

又能封住唱民歌的家呢

抬頭，就看見家園

或暖 或涼

塬上耕種

抬眼 看見祖輩

居住的村莊

黃土坡 羊腸道

走過風雨溝坎的漢子

不驚不變

谷子還在身邊 民歌還在耳畔

羊群云一樣浮過來 飄過去

金燦燦的日子

不再表達

沉默 陜北老祖厚厚的胸

博大地容納了塵世

靜靜地 以一塊塊石碑的方式

還組成一個部落

看這些裸露的根

緣了土性 活了血性的后來者

用一瓢水一塊白羊肚手巾

繼承著傳統

那把真實的鋤頭 掛在哪扇窯壁上

也能構成一幅濃郁的木版畫

大骨節的陜北

站在哪道塬峁上

也寫意一首悲壯的鄉土詩

抬頭望家

山花爛漫爬上窗欞

鮮活著生活

老天收獲的

永遠是一大片良種

了卻紅塵，走安塞

步入安塞

連腳步也有節有蔓

順著鼓樂

走一條路來

黃土拂面 沒有紅塵喧囂

這寧靜的流動

我蛻變成一縷鼓音

很自然地和羊群相遇

和窯洞相遇

和躍動的腥膻相遇

隨隨便便

就走進安塞這本獨特的經典里

與歷史握一下手

臨近的鼓樂

喚久久失落又找不回的靈魂

拔節而生沉入骨髓

是生命的純粹

鏗鏗鏘鏘 單純的內核

足以讓人流著淚

相望一生

高高低低的窯呵 曲曲折折的道

陜北 這張養育過

偉人和近代史的溫床

還把一件羊皮襖的厚重

樸素地披在中國的肩上

窗外，又是一片艷陽天

樹梢 陷入深深的初戀

情竇初開的丫丫拋出一個個媚眼

羊群 緩緩的步子

蹚過河去

以一種大將軍的風度

驅趕冬的殘兵

春風又綠陜北高塬

看羊群悠閑

一種好心情

是抬頭望見高聳的圣塔

炮火和硝煙

因一位巨人的微笑

開始變得生動無比

破土的種子

鉸開吉祥窗花

溫暖著窯洞的幸福

銅鑄的嗩吶 深入到

家的根部

擁護著英雄血蒙染的

牛皮大鼓 以及

脈一樣的延河

一張福字 貼在飯香熏透的神龕

和歲月一起走來的陜北

在一杯濃濃的大葉茶里

品味走過的季節

冬 終要散去

窗外依舊

是一片燦燦的艷陽天

有一片谷子，站在塬頭

西北風 跑過溜溜的塬

一眨眼秋就來了

滿含威嚴和慈祥

向鮮亮的盔甲敬禮

一片谷子

一片在肥沃的民歌里

破土拔節的雜糧

忠實地立在塬頭

與世界隔風相望

隔風相望看這個世界的

還有一位叫毛澤東的湖南好漢

他和谷子站在一起

腳下厚土滄桑史記

黃河正唱著千年歌謠

東流而去

晴朗的日頭 走上坡來

又走下坡去

站在伸手握不到的地方

給常常凄苦的生活

加些真實成分 給深厚國土

添些溫暖的生動比喻

1938年的秋天

陜北高塬上

一片谷子和一位農民領袖

探討中國的收成

陜北，唱喜唱悲的地方

和民歌站在一起 陜北

這片有血有肉

有悲有淚的黃土

唱信天游的家

在坡上沐浴陽光

生活從這里開始

實實在在

宛如平常一段歌

粗辣的嗓子

與黃土有關

天生的王者

和歷史有關

陜北 我想象中

英雄輩出的地方

活是一首歌

死是一首歌

悲歡離合 同民族的音律一致

隨便的一聲

就結出哲意深長的果

年年歲歲

盛產戰爭和情種

黃土奶大的娃

不在乎秦皇漢武 唐宗宋祖

拼也唱

殺也唱

民歌為刃 涂改一章章斷代史

放眼望去

陜北的溝坎塬峁

哪一段又不能

把中國的胃口吊起來呢

聽一曲，大起大落的黃河謠

急轉 回鋒

大起大落大開大合的河

千年依舊

上揚的風

把凡塵撒向天空

生命的原色

溶入奔騰的底蘊

千年背后 峰頂之上

涌動的馬群

和云為風 和風為雨

前生后世不肯改版

一支單純的鄉俚民謠

唱人情皆老 人生沉浮

吟蒼茫世間 悲喜交加

精疲力竭的歷史

浪尖上顛簸如斯

逃避大河的人

被利刃所傷

超越肉體的人

被音樂圍剿

我的英雄 冷面酷顏

夜夜為歌抵入黎明

生或死 悲或喜

黃河一生唱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