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郡
摘 要: 電影《闖入者》延續王小帥電影一貫的現實主義題材并加入“懸念”這一新的元素,使影片更具有戲劇張力。本文以《闖入者》中的懸念設置為研究對象,分析導演在人物間關系、故事情節線的交織中鋪設懸念的技法,更好地理解導演所要傳遞的思想內涵,把握懸念設置抓住觀眾注意力的規律,以期對此類懸念影片的創作有所指導。
關鍵詞: 王小帥電影 《闖入者》 懸念設置
懸念是“處理情節結構的手法之一……是利用觀眾關切故事發展和人物命運的期待心理,在劇作中所設置的懸而未決的矛盾現象。其作用是能夠集中觀眾的注意力,引導觀眾進入劇情發展,從而達到飽和狀態的欣賞效果。”①產生懸念的方式有三種:一、觀眾知道將發生之事,劇中人物不知;二、觀眾與劇中人物都不知道將發生之事;三、觀眾不知道將發生之事,劇中人物卻非常清晰。導演王小帥將懸念因素引入《闖入者》這部影片,片中人物關系、情節主線不通過直接的方式呈現,觀眾在影片的開篇就被導演所鋪設的懸念疑惑,直至影片的結尾導演還在制造劇情的戲劇性突轉,始終牽引著觀眾神經。本文從人物間關系的懸念、故事線情節交織的懸念、懸在觀眾心中的懸念這三個方面來解析整部影片。
一、人物間關系的懸念
王小帥影片中的人物關系譜基本呈現的是一種去復雜化的模式,《闖入者》也不例外,但在簡單的人物關系下籠罩了一層讓觀眾一時難以捉摸的歷史情愫。片中圍繞主要人物老鄧的是她的兒子兒媳、紅帽子男孩、去世的老伴兒、還有老鄧口中的老趙。導演沒有采用平鋪直敘的敘述手法,而是充分利用觀眾的觀影心理,不直接呈現人物間的關系,主要依靠氛圍的營造和細節的刻畫,使得人物間的關系變得撲朔迷離。年輕時支援三線的老鄧回到城里,退休后的生活枯索無味,但隨著無聲電話的騷擾、紅帽子男孩的闖入,使得曾經的糾葛與傷痛再次浮出水面。
(一)老鄧與男孩
年過七十喪夫的老鄧一人生活,整天為生活的瑣事而忙碌,但其內心實為空虛,縱然有兩個兒子生活在近旁,但卻因無法融入到年輕一代的生活內心更加煎熬,紅帽子男孩的反復出現讓老鄧空虛的生活又增添了一層驚慌與懺悔的情愫。
影片的片頭給觀眾呈現了一個洗澡的紋身男孩,但整個系列鏡頭里始終沒有給出男孩的正面,僅是通過幾個小景別的鏡頭語言來表現他的局部特征,大景別的鏡頭語言來交代男孩所處的室內環境。此刻,觀眾會猜測男孩到底是誰,而陰暗光線下男孩后背上的紋身又為他的個人形象添加了某些不穩定的因素。透過玻璃魚缸的模糊側影,帽檐遮掩的面部,怪異的舉動,這些細節的刻畫給角色蒙上了一層懸疑的色彩。隨著劇情的發展,導演細節鏡頭的處理,觀眾在潛意識里已經意識到男孩總是潛入不同的房間,并制造了搶劫與殺人案件,其危險人物的身份已被確定。而男孩不斷地出現在老鄧的周圍,觀眾不禁為其擔憂。老鄧是男孩下一個目標對象嗎?這一懸念在觀眾心中油然而生。老鄧在銀行取完錢等公交的過程中,男孩與老鄧出現在同一畫面,導演借助過肩鏡頭營造出一種偷窺感,此刻觀眾期待又害怕著發生什么事情。然而,導演卻沒有讓任何事情發生,接下來交待了老鄧取錢的緣由,男孩與老鄧的關系一直懸在觀眾心中。此時,男孩的角色就如同希區柯克所言的桌下炸彈,告訴觀眾他的存在,卻不告訴觀眾何時引爆,讓觀眾如坐針氈。影片中段老鄧與男孩的正面接觸可以說是整部影片的一個小高潮,然而男孩始終是只一個陪伴者的身份,隨后老鄧“引狼入室”,觀眾的心可謂是提到了嗓子眼兒,此時觀眾所知道的比劇中人物多很多,再加上進入了男孩時常作案的空間,知曉一系列事件的觀眾不禁陷入懸念,老鄧會不會有危險?隨后,導演又利用觀眾的這種緊張心理,特寫割西瓜的大刀,讓觀眾心中一震。在觀眾急切期待男孩與老鄧間沖突爆發的時候,導演卻繼續延宕,營造了一段夢幻的場景,鏡頭語言上利用大量的后跟與手持制造“鬼視點”,增加了這場戲的懸疑氣氛。回到現實,老鄧“幸免遇難”,男孩撕毀照片離開。從警察的口中劇中人物知道了觀眾早已知曉的男孩的身份,男孩入室搶劫并殺害孤寡老人的身份確認。然而男孩與老鄧的關系就止于此嗎?男孩為何撕毀老鄧家的舊照片呢?導演利用老鄧的過去繼續交代人物,回到貴州的老鄧,在老鄰居的對話中,“孫子”“男孩”“北京”這幾個字眼的出現,再有之前撕毀的舊照片的鋪墊,觀眾會不由地自主聯想,最后在導演冷靜的敘事中,觀眾獲得了人物間關系的事實——男孩以替上一輩復仇的身份來接近老鄧。
(二)老鄧與老趙
面對無聲騷擾來電的闖入,主人公老鄧心中塵封的秘密開始逐漸被喚醒。“老趙”“老趙的鬼魂”,老趙究竟又是何人?他與老鄧有著怎樣的過去?每次老鄧提起老趙的名字,眉間總透露著一種不安與譴責,這樣的神態刻畫讓觀眾心中產生疑問。疑問懸在觀眾心中,至于解答,導演還是在延宕。“老趙的鬼魂”這一具有懸疑色彩詞匯的出現并反復提及構成影片的懸念元素,導演在把觀眾的好奇之心做足了之后才開始借劇中人物之口說明其中原委,“為了爭取回京的名額,老太太拼命的寫揭發老趙的材料,后來……”這樣的一層關系的最終揭開,讓觀眾暫且理清了思緒,對影片的內容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當然導演不但要擅長設置電影中的懸念,同時也會利用懸念放大的手法。除了這兩對片中極力塑造的人物關系外,還穿插了老鄧大兒子跟工人劉胖子之間的利益糾葛,老鄧在大兒子口中得知了無聲電話可能與兒子有關,在后來門口放垃圾的事件中,大兒子也一口咬定是劉胖子所為。然而,在劇情發展的過程中,主人公又開始進行自我推翻,固定電話每次顯示來電的地區都相距甚遠,劉胖子沒必要穿越地區來恐嚇老太太。同時,在老大家的電梯里同樣出現了男孩,其用鴨舌帽遮住的面部讓觀眾認為這樣的出現不會是一種巧合。顯然影片中大兒子與劉胖子間的是非糾葛是作為一種延宕而出現的,在事件發生的關鍵故意減緩,為最終謎團的破解設置障礙,讓觀眾心中的緊張狀態持續放大。
二、故事線情節交織的懸念
影片《闖入者》中存在多條故事線索,且在故事線情節交織中給觀眾留足了懸念。看完影片進行梳理,我們不難發現影片的主線情節很簡單:空巢老人老鄧接到無聲的騷擾電話,接著一個紅帽子男孩闖入她的生活,夜宿后撕毀她家的照片悄然離開,直至報警才得知男孩已被警方確認為一名入室搶劫犯,并背負著一起命案。然而隨著劇情的鋪展,歷史的封塵被騷擾者撥動,四十多年前的往事被公之于眾,老鄧由受害者的角色轉變成了歷史的施害者,為了良心的安慰,老鄧踏上了回歸的贖罪之旅,卻不料事件發生了突轉,老鄧的贖罪之旅一腳踏空。
在主線情節之外導演安排了多條副線,主副線交織呈現,吸人眼球。影片從一開始通過婆媳對話的語氣展現了兩人關系的緊張,在影片中段出現堆砌在門口的垃圾后,誰是垃圾制造者的疑問也被婆媳間的爭吵而消解;老鄧來回出入兩個兒子的居所做獅子頭,隔代人間價值觀的摩擦使得矛盾更加突出。此外,大兒子與工人劉胖子的矛盾也被帶出。懸念除了作為一種敘事手段,同時它還是觀眾在接受影片的過程中產生的一種情感反應。副線鋪設的婆媳間的矛盾、老人對兒子生活的介入、養老問題、空巢老人、同性戀等極具戲劇張力的事件,也是給觀眾造成了某種預期,他們會期待后面出現更大的矛盾沖突,“對傳統敘事方式有接受習慣的觀眾難免不被帶入導演所設的‘陷阱,認為這是‘起,想看接下來的‘承‘轉‘合”②然而導演深意卻不在此,在副線敘事的進行過程中,隱含的主線被逐漸喚醒,生活的瑣事開始逐漸退出熒幕,紅帽子男孩一邊在他處作案,一邊跟蹤老鄧,并且一步步地進入到老鄧的生活,這一系列事件的發生讓觀眾預感到其指向的是更大的陰謀。而片中的一個主要情節點——老鄧四十多年前的與趙家的名額爭奪這一事件,卻是通過老鄧的大兒子之口告訴觀眾的。故事主線與副線的交織造成的戲劇情節使得整部影片的內容更加飽滿,也使觀眾一直繞在其中,直至影片的片尾才知曉導演的意圖。
最關鍵的發現往往造成了劇情的突轉,使得懸念揭曉,真相大白。影片最后重返山區的老鄧叩響老趙家的大門后,意外發現闖入其生活的男孩竟然是老趙的孫子。這個重大的發現,使觀眾恍然大悟明白真相,原來發生的一切罪惡都是來自于對四十多年前那場名額爭奪的復仇。但這卻又讓老鄧陷入糾葛之中,她知道老趙的孫子已被警察通緝。當警車來到村子時,老鄧知曉他們的意圖,抄近道欲先到老趙家報信,此刻觀眾的心又緊張起來,同時鏡頭節奏慢慢加快,手持鏡頭帶來的晃動感又暗暗加重了觀眾心中的不安。當老鄧送到信后,讓孩子逃走,激烈的追逐中,觀眾內心是期待結局的美好的。然而,劇情再次突轉,老趙孫子不慎墜窗,這也是片中視聽最震撼的一處,原本來尋找內心救贖的老鄧或許將無從獲得救贖……
此外,導演還巧妙地運用聲音這一元素制造了一個懸念。影片中會穿插著《我們走在大陸上》《山楂樹》這類革命歌曲。在社區內的老年合唱團,老鄧在門口孤獨艷羨的張望,想融入但又怕被人發現。聲音的穿插仿佛暗示了主人公老鄧的過去,在影片的最后我們得知鄧美娟的曾經,走在老舊工廠中《山楂樹》的歌曲再次響起,懸念解開,豐富了影片的故事線。
三、懸在觀眾心中的懸念
懸念是維持觀眾觀影興趣的重要手段。一切敘事都有一定的長度,而觀眾將注意力完全集中于一件事的時間是相對有限的,為了克服觀眾在觀看時間較長的作品時心理上的疲勞感,懸念的設置與營造無疑是有效的手段之一,觀眾心中懸著念想“妙處在后頭,現在還不能擱下不讀,”③從而積極持續地關注影片。《闖入者》這部影片在片頭就鋪設了懸念,給觀眾設疑。
(一)誰是騷擾者
電話鈴聲多次響起,接起后卻又無人應答,幾組鏡頭后觀眾開始注意到無聲的來電并非偶然,“嘟……嘟……”的掛機聲帶給觀眾一種心慌的感覺,到底是誰來電?為何又不說話?疑問懸在觀眾心中,無聲騷擾電話隨即又蔓延到老鄧的兒子家,面對不曾知曉的電話另一端,主人公老鄧與兒子開始以各自的思維來進行猜測,老趙?劉胖子?除了騷擾電話的闖入,堆砌在門口的垃圾、破窗而入的磚塊,這一系列神秘且不安事件的發生,使得“誰是騷擾者”這一問題始終懸在觀眾心中。同時隨著導演的繼續鋪陳,紅帽子男孩的行蹤越發可疑,觀眾心里也會有自己的猜測,紅帽子男孩會是這一切罪惡的施加者嗎?心中充滿疑惑的觀眾開始期盼未知的揭曉。
(二)破舊的工廠
影片開篇緩緩移動的長鏡頭給觀眾呈現了一個荒廢又充滿歷史感的工廠,緩慢的節奏將觀眾帶入影片,并且隨著敘事的展開破舊工廠的畫面多次唐突出現,這種不合時宜的“闖入”又像是某種信號,參與影片的敘事,預示著即將發生危機。觀眾心中不免疑問,這是什么地方,與劇情的發展存在什么關系。隨著劇情的推進,工廠場景的“闖入”既有真實的呈現,又有夢境的虛化,虛實結合間給觀眾營造了一種疑惑新奇的氛圍,提高了觀眾的注意力,直至片尾這一懸念才被揭曉。
(三)留白手法造成懸念
留白是中國傳統書畫藝術的慣用手法,現今在電影中也被廣泛的運用,《闖入者》中留白手法的靈活運用,給觀眾留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間,耐人尋味。影片幾近結尾時才告訴觀眾與主人公紅帽子男孩是趙之孫,他的出現是為給爺爺報仇,然而,男孩夜宿老鄧家卻沒有將其殺害,僅是選擇了撕毀照片默默離開。這中間的情感,不會有人告訴觀眾,也不會有人告訴劇中的主人公,我們只能從導演所塑造的細節中猜測,或許男孩在跟蹤的幾日發現老鄧的生活過得也很困苦,或許看到了老鄧的孤苦無依而動了惻隱之心……此外,影片的最后,也運用了留白,男孩摔下樓去,之后伴隨著墜樓的聲音,在這里,導演“用聲音回避暴力鏡頭,使電影鏡頭始終保持克制的態度”④,而墜落聲又如同老鄧的心咯噔一下,憔悴又憂心的面容下,老鄧身子往下滑落,觀眾仿佛感覺到老鄧的過錯將不被原諒,甚至會伴隨她的一生,鏡頭再切換到殘損的窗戶后,影片戛然而止。對于之后的事情,導演沒有任何的細節提示,一切的結果都留給觀眾自己來填補。
除此之外,《闖入者》這部影片的片名就帶有一定的懸念意味,觀眾會自動的帶著誰是本劇的“闖入者”的疑問積極的參與到影片的敘事中去。
四、結語
梳理整部影片,我們不難發現《闖入者》主要是以空巢老人老鄧生活中出現的一系列意外事件為主要線索展開敘述的。懸念的設置主要從上述三個層面體現,大量細節的鋪設、電影語言的恰當運用,以及懸疑氣氛的營造,使得片中的懸念效果更加突出。除此之外,導演巧妙借助觀眾的觀影心里,不斷地延宕懸念的揭曉,同時利用劇情的突轉,在冷靜、隱匿的鏡頭下給觀眾來個措手不及,使主要懸念一直保持到了影片的最后。紅帽子男孩是陌生人、空巢老人及老鄧生活的闖入者,老鄧又是兒子生活的闖入者、是老趙一家的闖入者,而這一切闖入的罪惡都是因為四十多年前闖入普通人生活的一場政治運動造成的。導演鋪設好了影片的懸念,再一層層地慢慢為觀眾剝開,雖然有所延宕,但觀眾還是神經緊繃樂意繼續觀看,直至影片結束既感嘆影片的思想內涵又感嘆導演的懸念設置技法,我們在影片中看到了王小帥作為一個導演應有的對歷史的態度。
注釋:
①許南明,富瀾,崔君衍.電影藝術詞典[M],中國電影出版社,1996.
②陸長河.論《闖入者》中的平行敘事實驗[J].電影新作,2015(06).
③[以]施洛米絲·雷蒙-凱南.賴干堅譯.敘事虛構作品:當代詩學.廈門大學出版社,1991:147.
④周修怡.論王小帥的電影創作[D].復旦大學,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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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周修怡.論王小帥的電影創作[D].復旦大學,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