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國
長沙搶米風潮是指1910年(清朝宣統二年)湖南省長沙府發生的一次大規模的民變。這年春季,湖南因水災而導致糧食歉收,米價飛漲,民不聊生。長沙城中以賣水為生的貧民黃貴蓀一家因為無法買到米而集體自殺,此事激起民憤,引發了搶米風潮。清湖南巡撫岑春蓂對長沙人民嚴厲鎮壓,導致沖突擴大化。長沙人民的搶米斗爭還直指帝國主義,長沙城中的許多教堂、洋行、領事住宅被搗毀。長沙搶米風潮參與人數超過兩萬人,并波及周邊多個城市。最終清政府和列強將此次風潮聯合鎮壓下去,同時又罷免岑春蓂,出示平糶,才暫時穩定了局面。
《辛丑條約》簽訂后,中國完全陷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深淵。1904年長沙被辟為商埠以后,外國商品像潮水一般涌入,加速了農民和手工業者的破產?!缎脸髼l約》規定給帝國主義的賠款,湖南每年要分攤70萬兩。地方當局巧立名目,增加捐稅;大小官吏乘機勒索、貪贓枉法,弄得民不聊生。
由于清政府日益腐敗,水利失修,災害連年。而“搶米”風潮也由此席卷中國大地,僅1910年長江中下游各省就爆發了50多次搶米風潮。長沙搶米風潮是其中最大的一次。1909年,湖南發生洪災,致使谷米收成受到嚴重損失。供應本省已經不足,因水災歉收的鄰近省份卻仍然沿襲過去的辦法,前往湖南采購糧食。自岳州、長沙開埠以來即從湖南采購大米轉運出口的外國商人更是趁火打劫,他們取得湖南巡撫岑春蓂的同意,并經清政府外務部批準,競相攜帶巨金,來湘搶購,明運可查的每月二三千石,偷運出境者為數更巨。湘米大量外流,湖南糧荒日益嚴重。
據王先謙等人的調查,1910年3月下旬,省城長沙公私存糧不足30萬石,尚不足兩個月的需要。這時,距新谷上市為時尚早,而地主奸商的囤積活動更加猖獗,米價扶搖直上,一日數漲,由往年每石二三千文上下,猛增至每石七八千文,而且漲勢并未剎減,各米店皆懸牌書“早晚市價不同”六字。當時,大量饑民涌入長沙,長沙城內人心惶惶,怨聲載道,局勢動蕩,迫于饑餓的民眾鋌而走險的征兆日益明顯。
1910年4月11日,長沙南門外挑水工黃貴蓀的妻子攜帶僅有的80個大錢去買1升米。店主以其中雜有12個不通行的大錢,不肯售米。傍晚,黃妻乞得數錢湊足80文,再去買米,米價1升又上漲了12文,仍然空手而返。她為此悲憤萬分?;丶液螅鸹?,弄了一些泥,做了泥餅,給她的一雙兒女說把這些餅燒熟后可以充饑。隨后,她就投水自溺而亡。黃貴蓀挑水完回家后,發現妻子已死,又看見子女正在吃泥餅,亦率子女投水慘死。
黃貴蓀一家四口被逼慘死的悲劇,迅速在長沙城內外傳散開來,人們無不為之感到極大的憤慨。第二天,一位老婦在南門外碧湘街鄒姓碓坊買米,竟也遭到店主的無理辱罵。于是,饑餓的群眾再也無法忍受,一聲怒吼,在木工劉永福的帶領下沖進碓坊,揪住店主就是一頓痛打。當巡防隊聞訊趕來時,碓坊已搗毀,大米已經搶光。憤怒的群眾還沖向鰲山廟巡警局,將前來彈壓的善化知縣郭中廣團團圍佐,要求他立即開倉平糶,給百姓以生路。郭知縣一看形勢不對,急忙答應“擔認平糶,約以翌午為期”。然后,趕忙抽身,打轎回衙。信以為真的群眾雀躍歡呼而散。
4月13日一早,獲得知縣郭中廣許諾的饑民,便都提著米袋,挑著米桶,擁向碧湘街,人數上千。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可是平糶卻杳無音訊。眾人連呼上當,怒不可遏,大罵“狗官”。正在這時,忽然得知前日率眾動手搗毀碓坊的劉永福被捕,數千要求平糶的饑民群眾即如潮水一般,涌到里仁坡鰲山廟巡警分局(劉永福所住之地屬該分局管轄)。巡警道賴承裕聞訊,親自率隊前往鎮壓,被群眾摘掉官帽花翎,捆吊在廟側的大樹上,飽受拳打,副將楊明遠上前救護,也被毆傷,所帶差勇皆被嚇散。這時,賴承裕的一個親兵情急之中,趁人不注意,脫去號衣,換上一套爛衣褲,詭稱毆之無益,不如扭送撫署找岑春蓂論理,隨即背起賴承裕疾馳入城。群眾不知是詐,便浩浩蕩蕩跟著來到了巡撫衙門。
這時天色漸黑,但憤怒的群眾仍是絡繹不絕地涌向巡撫衙門,要求開倉平糶,釋放劉永福。岑春蓂閉門不見。群眾忍無可忍,打破轅門,摧毀照壁,鋸倒旗桿,掀翻石獅,有的人則直向內堂沖擊。岑春蓂下令開槍,當場打死十多人,傷幾十人。饑民憤恨至極,于是涌向街頭,一夜之間,將長沙800家米店、碓坊堆棧存米搶得干干凈凈,將警兵站崗的木棚搗毀殆盡。
4月14日,搶米風潮更趨高漲。撫院門前圍聚的人越來越多,有的已擁入撫署大堂。岑春蓂再次下令巡警開槍,又打死20多人。面對當局的血腥屠殺,群眾更為憤怒,行動也更加激烈,首先放火焚燒湖南巡撫衙門。頓時撫署內的號房、賚奏廳、文武巡廳、大堂、二堂、一實堂等處,濃煙滾滾,直至下午,余燼猶熾。由于外國的經濟侵略是造成糧荒的重要原因,接著饑民們又將日本領事署、美商美孚洋行、英商怡和洋行、日商東情三井洋行及教堂、躉船等都予以搗毀或焚燒。外國商人、傳教士紛紛逃往武漢。清政府的大清銀行、長沙海關等衙署也遭到毀滅,整個長沙城一片混亂。
當長沙饑民群眾焚燒撫署時,正在省城擔任警戒的四十九標二營排長同盟會員陳作新曾向該營管帶陳強(也是同盟會員)提出乘機發動起義的建議。但陳強對當時的革命形勢估計不足,膽小怕事,不惜變節向岑春蓂告密,借故將陳作新革職。這樣,使革命黨人錯過了發動群眾起義的好機會,同時也使起事的饑民群眾得不到必要的組織與領導,從而使這次“風潮”只限于平糶、救災、懲辦一批貪官劣紳,沒有明確反清或反對外國。
岑春蓂見風潮擴大,于4月14日自請免職,由布政使莊賡良署理巡撫。莊受命后,即以署理巡撫名義命令:士兵不許開槍;釋放被捕饑民,被殺者恤銀200兩,傷者40兩;并許愿即日開辦平糶,每斤米價40文。但事態仍不能平息,“眾人恣橫,如入無人之境,到處火起,竟夜焚掠?!?5日,莊賡良發布告示,對“放火搶劫者”“格殺勿論”。官軍四出彈壓,“擒斬數人”。翌日,湖廣總督瑞澄調遣湖北巡防營2營、新軍第8鎮、第29標及炮隊趕赴長沙鎮壓;長沙水師營調來軍艦20余只,開炮示威。清兵舉著“放火搗亂者,就地立殺無赦”的高腳牌,揚起沾滿鮮血的馬刀,提著血淋淋的人頭,在大街小巷殺氣騰騰地對民眾進行恐嚇。連日間,“無辜受戮者,時有所聞”。英、日、美、德等帝國主義國家也紛紛從上海、廈門、武漢調來10多艘兵艦,協助清朝政府鎮壓群眾。到4月17日,長沙搶米風潮平息下去,起事饑民被殺,數百人被捕。同日,清廷諭令因湖南巡撫岑春蓂辦事失當,激成民變,革職查辦,由楊文鼎署理湖南巡撫。楊文鼎接印后,一面奉令“嚴拿倡亂之徒,盡法懲治”;一面嚴禁米肆漲價,又成立善后總局,籌銀100萬兩,趕辦平糶,每升40文,僅準貧民按日攜帶執照購買,才算基本收拾了事態。
長沙搶米風潮是長沙廣大人民群眾舉行的一次自發的反帝反封建斗爭。它從饑民要求官府減價平糶開始,斗爭逐步深入,以致毆辱政府人員、燒毀撫署,進而將矛頭指向在長沙的帝國主義勢力,充分反映了清末社會矛盾的嚴重,以及人民群眾斗爭情緒的蓬勃高漲。這次風潮持續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顯示了人民群眾的力量,給予中外反動勢力以沉重打擊,同時預示著一場政治劇變的到來。后來中國共產黨領袖毛澤東在延安接受美國人埃德加·斯諾采訪時曾談到這一事件,稱長沙搶米風潮“影響了我的一生”,并表示:“我永遠忘不了這件事,我感到那些造反的人都是像我自己家人一樣的普通老百姓,我對他們所受到的非正義的對待深抱不平。”
“長沙搶米風潮”被鮮活地記載在中國的近代史上,令人難忘。當藝術家劉俊彪先生接受這個題材的大型歷史畫創作時心情非常激動,他整日里翻閱大量近代歷史資料和影像圖片,徹夜難眠。兩千年的中華文明史到1910年已走向了徹底的衰亡和沒落。封建統治和西方列強對中華民族的肆意踐踏已經把民眾的怒火點燃,反抗的情緒終將爆發。在黑壓壓的烏云蔽日的大地上,民眾的苦難像潮水般涌來,凄滄而無助。
這幅長五米、高兩米多的巨幅歷史畫是藝術家用一個多月的時間流著汗水和淚水一鼓作氣完成的,藝術家用飽含深情的畫筆承擔起歷史的使命,在創作的過程中他自身也深受感動,倍受教益。介于創作主題和生活素材之間的藝術家,主觀意識將使他對素材的認識與體驗投射上強烈的個性色彩,這就造成同一題材在不同藝術家筆下,可能形成全然不同的處理呈現方式。然而,同一重要史實、歷史事件,由其萌發至成為事實,將可能是一個過程,具有時間空間的跨度。為了找到最能表達主題的關節點,需要尋找表現的角度,或正或側,或局部或全景,不同角度可能帶來表現手法的差異,角度的明晰亦即切入點的定位。藝術創作的構思構圖皆由此而展開發展。構思的精妙與否固然與藝術家的學養、才情、智慧有關,但離開了精確的切入點,常常會出現失卻要領的偏頗,甚至導致謀篇布局事倍功半的效果。這是相當多的歷史畫作品存在先天硬傷的原因所在,即前期準備、案頭工作沒有下夠功夫。創作《長沙搶米風潮》時,劉俊彪先生首先面對的就是如何把握“事件”與歷史邏輯之間的關系。
歷史事件受到許多藝術家和文學家的關注,人們通過電影、文學、美術等媒介從不同的角度對其進行了還原和解讀,特別是許多畫家做出了卓有成效的探索。這既為我們的創作提供了參照,也增加了創作的難度。最后藝術家確定從民族和時代交織的大背景中去認識和還原歷史,在一個更廣闊的時空中把握歷史的內在邏輯。構圖上,劉俊彪先生用三聯畫的分隔展現三個不同的鏡頭。時代背景的描述基本用單色完成,展現歷史的畫面,以觀者的角度看看歷史中那段凄苦的景象,將人們帶回到歷史中感受民族的悲哀,民族的情懷被激起,從而使觀者能夠熱情激憤地進入到中心畫面。
中心畫面的視角是從上往下使人身臨其境的設置,我們每個人都仿佛站在了畫面中的某個位置,真實地目睹和參與了這樣一場血腥的搶斗事件?;靵y動蕩的場面、激動憤怒的身影、燃燒著的滾滾濃煙和火焰表達了一種歷史的悲情,震撼人心。但這絕不僅是一件紀實性的作品:陰暗的色調、慘淡的陰影、被鎮壓的人們堅定凝視的目光、厲聲啼哭的嬰兒和頑強凝滯的男兒等等,這一切都以其象征性而引發人們的思考。我們還原歷史的嘗試不過是要把人們帶入歷史的真實情景中去思考歷史。在這歷史表象的背后,不僅是一個民族悲愴的記憶,還有“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的警鐘長鳴。
寫實繪畫,對形的要求很高,用筆用色要服從畫面需要。在《長沙搶米風潮》中,當置身于這個水火交融的場面里,我們總感到一種塑造與揮灑的沖動。這種沖動讓我們在沉悶的畫面中,用褐色與深紅的色相和橫豎交織的用筆在煙火的飛動中淋漓地揮斥。我們可以感受到筆觸從形體中掙脫出來的動感,從而抒發出表現主義的那種無以遏制、發自內心的搏擊,感受到悲慘的歷史對整張畫面的深切影響。
歷史畫的藝術創作有別于普通的藝術創作,它更傾向于公共藝術,所以在繪制此類作品時,藝術家肩負的不只是畫面的制作與情感的表達,同時肩負著歷史的責任感、社會的責任感。愿《長沙搶米風潮》這一幅畫作能夠表達出我們對于歷史的認識和民族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