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米歇爾·福柯即是法國著名的歷史學家又是法國偉大的哲學家、社會思想家,有著獨特的政治哲學,主要成果是從其話語運作方式的思想中發展而出的權力(Power)概念。他十分重視知識和權力的相互聯系,包括如何利用話語權將權利展現出來,并且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將權力應用到社會實踐中去,對當代社會學的發展產生了巨大影響。“他所理解的權力,并非一定分量的物質力,而毋寧是某種在每個活機體和每個人類社會中流動的能量流。這種能量流的無定形的流動受著不同類型的政治、社會、軍事組織、行為方式、內省習慣以及知識體系的許多條條框框的扼制。”他的《規訓與懲罰》于1975年在法國出版,運用上述權力概念闡述了現代監獄的興起,討論了現代化前的公開的、殘酷的統治漸漸轉變為隱藏的、心理的統治。而該書的核心就是“規訓”(Discipline),其作用在于“通過對征服人體的各種力量加以制衡,使得人們有極大的可能對人體的各種運作加以精心的控制。”而其目標,“其最根本的目標就是為了要建立一種關系,即通過這種機制本身來使人體在變得更有用時也變得更順從,或者因更順從而變得更有用……制造出馴服的、訓練有素的肉體,‘馴順的’肉體。”其所要達到的效果就是“一方面,從功利的經濟角度看能夠從實質上增強人體的力量,另一方面,從服從的政治角度看又減弱了這些力量。” “實際上這種規訓手段并非真正是為了用來取代對犯人的嚴刑拷打從而達到控制監獄里的罪犯的目的,而是想要利用規訓好的統治政治、法律、權力、觀念和科學技術等所涉及的相關問題。”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是加拿大著名小說家、詩人和文學評論家,筆鋒犀利,底蘊深厚,對生活觀察敏銳,具備詩人的氣質、調侃的智慧與反思的理性,十分重視政治、經濟、文化與文學之間的密切關系。作為國際女權運動在文學領域的重要代表人物,從她的諸多作品中我們可以發現,她關注的核心問題就是以成長著的女性意識為主線分析女性之間、女性與男性之間(尤其是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中女性的地位以及生活現狀)以及女性與社會之間在整個社會中所出現的各種問題。而《使女的故事》作為其代表作,是20世紀最經典的幻想小說之一,但是并非是一部科幻性質的小說,而是一部帶有描繪未來社會的有一定現實背景作為基礎的小說。“未來小說盡管含有科幻成分,但具有強烈文化內容。它講述已成歷史的未來,從而使它具有可企及性。”
《使女的故事》所描述的是這樣的一個未來世界。在一個受到嚴重污染的環境下,通過殘酷而又血腥的戰爭之后,美國部分地區建立了以男性為主導的男性極權社會——基列共和國。在這個國度中有一個顯著特征,即當權者實行一夫多妻制,統治階級將占有極少數的具有生育能力的女性(被稱作“使女”)當作生育的工具,并且女性不再是本身所獨有的特有財產,而是屬于國家的國有財產。在這個被美國原教旨主義(Fundamentalism)極端分子所控制的,卻被宗教極權主義分子眼中視為無比美好的理想國度里,女性尤其是以主人公為代表的“使女”們,遭受著慘痛不堪的凌辱。阿特伍德曾有言:“切記,在這本書中我所用的所有細節都是曾經在歷史上發生過的。換句話說,它不是科幻小說。”也就是,從福柯的規訓理論解讀《使女的故事》能夠更好地揭示基列國的社會變革、權力政策以及對女性的殘忍壓迫。
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表明,不論在什么樣的社會背景下人體都會受到其社會所具有的十分嚴苛的權利的所控。“人體是權力的對象和目標……這種人體是被操縱、被塑造、被規訓的。它服從、配合,變得靈巧、強壯。”而且,“肉體是馴順的,可以被駕馭、使用、改造和改善……他們也是政治玩偶,是權力所能擺布的微縮模型。”
而馴順性的設計上則有各種因素。首先,從控制的范圍上來看,“它們不是把人體‘零敲碎打’地分別處理而非整體處理,通過對它施加微妙的強制,從機制上(包括:運動、姿勢、態度、速度)來掌握它。”其次,從控制的對象上來看,“這種對象已經變成而是機制、運動效能、運動的內在組織。被強制是各種力量而非符號。唯一真正重要的儀式是操練。”最后,從控制的模式上來看,“這種模式通過監督活動過程,利用極為嚴密地劃分時間、空間和活動的編碼來進行的一種不間斷的、持續的強制。”
《使女的故事》是以一個道德淪喪、社會動亂不堪、生育率低以及環境惡劣的社會環境為背景,主要描寫的是基列國為了抵抗人類,力圖利用宗教的力量束縛思想和行為,一味信奉上帝,進行神權統治,從而回歸自然和挽救人類。但他們卻完全否認“人”是社會結構中不可侵犯的基本單位,看中的是女性,或者說是女性的身體、女性的子宮,各個部分被仔細切分,毫不相關。女性作為被控制的對象,屬于國有資源,她們失去獨立性,沒有行動的自由,被剝奪了個人財產和工作權利,甚至不能寫字或閱讀,說話只能輕聲低語,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除了某些特殊的日子,她們每天只被允許結伴外出一次購物,一舉一動都時刻受到“眼目”的監視。而她們唯一的任務,就是為上級人物繁衍子嗣,成為行走的子宮,徹底依賴和服從男性。女主角奧芙弗雷德(Offred)就是其中之一,作為馴順的肉體,想在活下去的同時找到自己被奪走的女兒,卻又寸步難行,無從逃離,不得不服從規訓。
掌握規訓的手段就必定要了解規訓權利最主要的功能,從規訓理論視角上看,福柯指出:“規訓權力的主要功能是‘訓練’,更確切地說,是為了更好地挑選和征用而訓練。它用這種方式把它們結合起來是為了增強和使用它們。它把所有的對象進行分類、解析、區分,將其變成必要而充足的獨立單位……規訓權力的成功最根本的在于使用了簡單的手段:層級監視,規范化裁決以及它們在該權力特有的程序——檢查中的組合。”
基列國所在的整個社會死氣沉沉,整齊劃一,有條不紊,非此即彼。象征知識和希望的學校被關閉,為了禁止文化的傳播,整個國度禁止讀書以及寫字,唯一能夠看得書籍只有《圣經》,其目的是為了向女性強行灌輸十分愚昧的思想;或者作為越規逾矩或性別背叛者的恐怖刑場及其死后示眾的公開地方。在這里,包括男性在內,所有人都有規定的服飾,以示區分,方便管理。除了地位最高的當權的大主教、充當秘密警察角色的“眼目”和從天使軍里挑選出來的配槍的士兵和衛士等,女性被分門別類:夫人、嬤嬤、使女、馬大(女仆)、經濟太太、蕩婦,同時各司其職:管家、做飯、采購、生育、管理使女和提供性服務等。還有一些年老色衰、無法生育或者屢教不改的所謂“壞女人”被發配到“隔離營”去清掃核廢料,緩慢等死。并且更為非人性的是所有的“使女”的姓名均以英文單詞“of”加上“使女”所服務的對象(即“大教主”)的姓構成,例如文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女主offred,便意為“弗雷德的”,被視為大主教不折不扣的附屬品。使女們的一舉一動都必須謙卑溫順,語言交流極其有限,見面時有固定的寒暄用語,如“宜應稱頌(Praised be)” “愿主明察(Under His eye)”或者當一個人說“祈神保佑生養”(Blessed be the fruit),另一個人則答“愿主開恩賜予(May the Lord open)”。為了更好地授精和懷孕,就連日常所吃的食物也沒得選擇。
福柯權力理論的核心內容即為全景敞視主義(Panopticism),全景敞視主義主要來源于英國法理學家杰里米·邊沁(Jeremy Bentham)圓形監獄(Panopticon)概念,其基本構造是:“四周是環形建筑,而環形建筑的中央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上有對著環形建筑的大窗戶。環形建筑內部是由諸多小囚室構成。每一個小囚室都有一個對內一個對外的兩扇窗戶。監督者就在中心眺望塔內,他在每個囚室里關進一個人(這個人可能是瘋子、病人、罪犯、工人或者學生)。利用逆光原理,監督者可以從眺望塔觀察四周囚室里被囚禁者的小人影。”通過這種全景敞視建筑我們可以發現,“監督者為了保證其權利能夠自然而然地發揮其應該有的作用,而在被囚禁者身上造成一種有意識的和持續的可見狀態”。
再來看看使女們的生活環境,雖然住在她們為之服務的大主教們的家里,但是她們的臥室卻與監獄如出一轍,身受權力制約和監視,只能服從管理,逃離是不可能的,更別說自殺了。
縱觀《使女的故事》,它不僅描寫了極權政治對女性生命的迫害以及對其人性的扼殺,同時也涉及社會所出現的一系列問題,如社會和生態環境的急劇惡化。這是一部未來小說,屬于未來,但諸多問題卻離我們不遠,近在咫尺。但正像福柯自己所說的那樣,“反抗與權力相輔相成,共同存在,沒有反抗就沒有權利,同樣沒有權利就沒有反抗。因此我們應該通過科學的方法擺脫其控制,從而避免落入權利的陷阱之中。”誠然故事中的主人公們或多或少也做出了對權力的反抗,但無論男性抑或女性,每個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規訓體制的殘害。因此,通過對社會規訓和壓迫的揭示與抨擊,《使女的故事》足以為整個人類敲響警鐘。面對一系列困境,我們需要采取的不是反自然、反科學的手段,而是以積極樂觀的態度和理性科學的方式去逐一解決和完善,才能避免悲劇的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