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振軒
我國諜戰劇的緣起可追溯到“十七年”電影中的間諜片,或稱為驚險樣式影片,發源于其分支反特片。諜戰劇與反特片在情節設置、敘事風格、情境鋪設、主題表達等方面均有其共性。[1]隨著電視劇創作的風格化與制作的精細化,“反特”已不能涵蓋當下諜戰劇的內涵了,但反特題材曾出現于我國早期的戲劇、小說、電影等藝術形式中,特別是反特電影的成熟化創作給電視劇藝術提供了較大的創作借鑒及參考。
我國反特題材影片的開山之作是1949年《無形的戰線》。該片雖在多方面略顯稚嫩,但已有了類型片的雛形。綜觀“十七年”時期反特片創作,呈現數量多、影響大、質量優等特點,為后期創作描摹了范本。這一階段共拍制了反特片30余部,以《國慶十點鐘》《羊城暗哨》等為代表,均突出了我黨我軍的英勇善戰、機智果敢,有鮮明的時代烙印。但囿于特殊的創作背景,影片帶有較強的意識形態性,局限也較為明顯:一是思想單一;二是內容局限;三是人物塑造缺乏立體性;四是宣教意味濃。[2]
“十七年”后期,反特片探索步步深入,1976年《南海長城》拉開了創作的新帷幕。這部陸續拍攝了12年的電影,公映不足半月便被封存。雖“面世”未久,但其探索性是不容忽視的。[3]《黑三角》《斗鯊》《暗礁》等優秀影片,在《南海長城》后雨后春筍般問世,形成了每年都有經典片的良好局面。
電視劇作為一門踩著諸種藝術樣式的肩膀成長起來的新藝術,在其回歸與探索的過程中不可避免會受到其他已成熟的藝術樣式影響,[4]諜戰劇就在反特片趨于成熟的時期站在了其肩膀上發端并成長起來。
1.初創階段:1981年—2001年。1981年的《敵營十八年》不僅是我國電視劇史上的首部諜戰作品,也是首部電視連續劇。隨后的13集連續劇《夜幕下的哈爾濱》在1984年創下了當時國產電視劇的長度之最,和《敵營十八年》共同顯示了早期諜戰劇的特色。
20世紀80年代我國最主要的文化事件是文化啟蒙與政治改革,電視劇的創作依托于社會背景而扮演著新的文化啟蒙角色,且多以反思歷史、反思人性、反思文化為主要創作內容,諜戰題材在這一時期處于緩慢發展的狀態。[5]因而在80年代后期及90年代,諜戰劇的數量屈指可數,《76號窯洞》《狼行拂曉》等成為這一階段后期的零星劇作。
2.發展階段:2002年—2008年。新世紀開端,電視劇人的思想進一步解放,對前期作品的特點和風格有了深度的把握,“老劇新拍”應運而生。諜戰劇在這六年間數量和質量都有了明顯提升。2002年《誓言無聲》斬獲飛天獎,使得諜戰劇的關注度飆升。雖然劇作兼有諜戰和涉案的題材,但為諜戰劇的再發展創造了條件。2004年廣電總局發文限制涉案劇,使其退出了黃金時段。這一政令讓諜戰劇觸發了熒屏熱,《一雙繡花鞋》的收視率達到了13.1%,居上海同期的榜首,《梅花檔案》獲得了當年風云盛典最佳收視率獎。這兩部劇作在廣州、深圳等地的收視率均超過20%,刷新了記錄。[6]
2008年新《敵營十八年》在81版9集電視劇的基礎上批判創新,借鑒了前期代表作《暗算》的“一劇三部曲”,以“臥心、雄心、丹心”編制全劇,將其擴展為120集的巨作。雖然此前也有對反特電影的翻拍,如2006版《羊城暗哨》,2001版《黑三角》等,但2008版《敵營十八年》代表了發展階段的創作成就,且在諜戰劇發展中有承前啟后之作用。
3.成熟階段:2009年至今。2009年諜戰劇“萬千寵愛集一身”,數量上達到巔峰,總產六十余部,特別是《潛伏》《紅色電波》等熱播肯定了2009年在諜戰劇歷史上的地位。此后《懸崖》《紅色》《偽裝者》等相繼走上熒幕并受到認可。電視劇人反復咀嚼經典影片,將經典元素與時代特色相嫁接。諜戰劇已經在很大程度上脫離了反特片的模式,兼容了當下大眾文化的表現形式,反映出了影像話語的變遷。
張育華認為敘事能力的提升是類型化電視劇成熟的重要標志。我國諜戰劇發展至此,已有了類型成熟化的標志,每一部經典的諜戰劇都能用“好故事”來吸引觀眾的注意。
早期的諜戰劇創作都根植于較特殊的社會背景與文化中,意識形態性強。多以敵我斗爭中我方大獲全勝來突出特工的英勇。發展中的諜戰劇主題漸多元化,打破了二元對立的模式,有主次地增加了人文元素。如《懸崖》的主題除了表現周乙的過人智慧,還補充了對周乙與孫悅劍的愛情、與秋妍超脫的情感等敘述,在冷酷的斗爭中飽含了溫情。情感的升溫處理是諜戰劇主題豐富化的重要特點。
主題豐富化引導了人物塑造的去扁平化、去模式化。《偽裝者》中明家的每個人都有兩種以上的身份設置,這種多層維的格局構成了與觀眾的心理式對話。同一個人物在不同的身份中的靈活轉變既拔高了人物形象表達,也讓觀眾在其復雜的內心矛盾中感受到心理承受力的拓展,增加互動感和參與感。
以往諜戰劇多采用線性結構,以事件的順序線索建構情節,使故事的發展呈現單向不可逆的線性流。隨著類型成熟,諜戰劇敘事結構更復雜,情節安排更繁密。[7]如《梅花檔案》中,特務都布局在正面人物周圍,而看似最為正面的人物卻是隱藏最深的特務。編導還在情節上設計了白蕾尋找自我的線索,以人物內心的矛盾來推動情節的發展。這種多線合并的敘事結構既能讓情節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也能讓觀眾從人物心理的變化讀解諜戰當中的心理戰。
此外,發展中的諜戰劇力求打造自由式結局或是“反圓滿”式的結局。如《潛伏》中,我方取得了階段勝利后,余則成被命繼續潛伏,翠平則回到老家生兒育女,由于二人互不知對方的真實身份以致失聯。如此開放式的結局留給了觀眾無限的想象空間和空白填補的機會。再如《懸崖》的結局,周乙犧牲倒地,在悲瑟的吟唱中,悲劇化處理與觀眾文本期待中的英雄主義形成了深刻的文本碰撞與反思。[8]這樣的處理促使觀眾在與文本的對話中更易激發對周乙神圣感的表達,藝術的張力也更為顯著。
由于技術手段的落后及類型的尚未成熟,以往的諜戰劇常用密集式的對白或旁白講故事,鏡頭語言也多囿于環境的束縛無法傳達,電視劇這一視聽藝術的天性尚未完全釋放。發展中的諜戰劇嘗試調動視聽語言的主體作用,表現出了不俗的文體自覺。
在鏡頭語言的調動上,《潛伏》整體上節奏平緩,把持住了諜戰劇的壓抑性,但壓抑卻不呆板。景別上雖多用中近景,但虛實結合,表現出鮮明的藝術個性。《懸崖》則緊扣電視劇的美學天性,多用小寫意來表現情境,對情節中的“緊張鏡頭”多用動態跟鏡頭以及鋪軌式的移鏡頭,精準地表達情節的驚險性。諜戰劇在音樂、音響等聽覺元素建構上也有了頗為明顯的改觀。《潛伏》中最感人處是余則成和翠平在機場的送別:二人失聯彌久后在此偶遇,翠平見余欲言又止,余見翠平嘴角微揚,無語凝咽。編導認為“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處理尚不足以道出二人此時的內心情感,于是用音樂代替言語抒發:中低音的弦樂悲壯而深沉,大調中的圓號鏗鏘有力,小號和單簧管奏出了勝利,溫情而悲涼的鋼琴譜出了二人心底的美好。[9]復雜的心理、情感、言語,及故事發展的線索均通過這場音樂協奏傾訴了出來,藝術感染力非同凡響。《懸崖》中插曲《蘇麗珂》貫穿全劇,暗示了主人公的命運與情感,苦澀而甜蜜、澎湃而安詳。究其規律性,當下的諜戰劇更傾向于使用非對白式的語言點綴作品,表現出其審美的高段位。
中國諜戰劇的發展前途光明而道路曲折。一方面諜戰劇有市場需求;另一方面其本身難以突破既有的模式桎梏,數量激增但同質化愈發加重。若新作品只是在經典作品的基礎上做表層掙扎,只想借諜戰熱而瓜分市場而不對創作做深度開掘和廣度延展,那么諜戰劇的發展將陷入泥淖。基于創新的思維,諜戰劇的精致化創作應當側重于以下幾點:一是講好故事,建構多層維的美學意蘊。電視劇的看點歸根結底是有沒有一個好故事,有沒有講好一個故事,一部能夠叩擊文本思索的劇作自然會有其發展前景;二是雕琢細節以擔當敘事,諜戰劇往往是以驚險的強情節設計為主干,而對細節尚缺乏精雕細琢。好萊塢經典敘事策略中對承擔敘事使命的細節的精確考究是值得諜戰劇敘事借鑒的;三是釋放電視劇的文本天性,集言語對白、視聽元素、鏡頭語言等為一體,豐富作品的敘事話語。
類型的成熟是電視劇藝術成熟的重要標志。諜戰劇經歷了新世紀近二十年的洗禮,正肩負著繁榮電視劇市場的重要歷史使命不斷前進。更高的藝術追求及更臻成熟的藝術形式是其在發展道路上需切實探索的。
[1]魏南江.中國類型電視劇研究[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1:364.
[2]黃會林,周星等.中國電影藝術發展史教程[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130.
[3]袁成亮.電影《南海長城》誕生記[J].黨史縱橫,2005(11):54.
[4]高鑫,吳秋雅.20世紀中國電視劇史論[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2:197.
[5]仲呈祥,陳友軍.中國電視劇歷史教程[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0:66.
[6]傅慶萱,當年手抄本如今熱播劇[N].文匯報,2003-11-26(2).
[7]陳明姝,中國諜戰影視劇的發展流變[D].長春:吉林大學,2011
[8]張育華,懸崖上的美學風光[J].中國電視,2012(5):15.
[9]王宏民,難忘的旋律永恒的記憶——簡評電視連續劇《潛伏》中的音樂[J].黃河之聲,2011(12):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