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貨幣：風險與可能并存

彭永清

2017年12月，虛擬貨幣比特幣（BTC）的市值迎來歷史最高，截止2018年1月，1BTC價值約合人民幣9萬元。2017年2月，1BTC的價格漲至約8000元人民幣，但短短幾個月時間就翻了十多倍，這讓許多人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其實，比特幣在2013年11月創下約7800元人民幣這一“史上最高價”時，有極少數人認為這可能是人為操作導致。盡管比特幣市值暴漲引發人為操作的質疑，但暴漲之勢似乎停不下來，也因此存在巨大的隱患。2018年1月26日，日本第二大虛擬貨幣交易公司Coincheck召開記者會，稱當天凌晨3時前系統遭到黑客攻擊，幾乎全部虛擬貨幣“新經幣”（NEM）被盜，市值高達580億日元（約合人民幣33億元）。這一史上最大虛擬貨幣失竊事件引發巨大轟動。雖然Coincheck公司表示將以日元來彌補持有者所遭受的資金損失，但《日本經濟新聞》等主流媒體卻提出了嚴厲批評，認為該公司對NEM貨幣持有者保護不利，在防黑客措施方面很不完善。

科技行業應負的責任

近年來，網絡上非常盛行的比特幣等虛擬貨幣一直飽受爭議。一方面，一些大媒體稱虛擬貨幣“來路不明”；另一方面，科技界卻對之抱以很高期待。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反映出：科技日益融入的社會對科技行業應負的責任要求越來越嚴格，而媒體方面因專業知識人才匱乏而無法恰當報道新技術及其變化；在虛擬貨幣這種網絡科技逐漸融入社會并產生意想不到的正面變化的情況下，科技行業和媒體應當進一步加深相互理解，才能使科技融入社會的過程順利推進。

為何科技行業的責任會遭到嚴厲目光？近年來，科技給現實社會帶來的沖擊可以說前所未有。優步（Uber）、愛彼迎（Airbnb）等現有產業以及與監管當局“摩擦不斷”的崛起企業，加之谷歌、臉書和亞馬遜等泰斗型科技企業，給社會帶來的影響不可估量。如今，互聯網已不再僅為那些“弄潮兒”提供服務，它已經成為所有產業更新變化的源泉。在這種情況下，產業和企業所賦予的說明責任之大可謂前所未有。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前提，Coincheck公司才會遭到媒體記者頻繁的強烈質問。但是，在記者們反復質問的背后，出現的是不太懂科技知識的普通消費者的身影。例如，一些消費者對記者們反復質詢Coincheck公司的股東和財務狀況持否定態度。然而，對于將資金投入到Coincheck公司的消費者來說，當然要知道其股東和財務狀況，從而確保自己的投資不打水漂。而且，一旦這些失竊貨幣無法找回，Coincheck公司是動用流動資金還是依靠外來資金保證消費者的利益，不得而知。

對于同樣是受害者的Coincheck公司來說，580億日元的巨額損失對社會造成的影響極大，消費者要求公開信息無可厚非。不過，從保護NEM貨幣持有者的觀點出發，為避免引發消費者的巨大騷動和不安，同時公開的信息只能是部分而不是全部。媒體作為消費者知情權的代理人，有責任要求企業公開信息，不然就失去了其社會作用。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在不甚了解虛擬貨幣知識的情況下進行投資，責任在于消費者個人，這也反證Coincheck公司公開企業信息對他們來說或許意義不大。

另外，此次事件也暴露出Coincheck公司在線管理NEM貨幣時并未對之進行多重加密，反映出公司在系統管理方面存在嚴重漏洞，從而引發消費者對該公司的虛擬貨幣防盜措施是否可靠的懷疑。雖然在線管理比存折管理NEM更具風險性，也難以確保萬無一失，但缺乏相關知識的消費者只在乎自己的投資會否受損。因此，事件發生后，絕大部分消費者最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虛擬貨幣這一新科技本身存在缺陷，還是Coincheck公司工作失誤。

媒體界存在的嚴重問題

在科技行業遭受詬病的同時，負責事件報道的媒體界也被指責。在Coincheck公司舉行的記者會上，有人批評媒體記者沒有充分理解虛擬貨幣這一科技理念。雖然記者們是代表民眾在提問，并將獲取的信息通俗易懂地傳遞給民眾，但在這次記者會上，有許多是經濟和社會領域的記者，他們并未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這是媒體界存在的一個嚴重問題。不僅虛擬貨幣，在對科技知識和技術研發等的了解和理解上，整個媒體界也存在同樣缺陷。不難想象，對于比特幣及從其分支出來的虛擬貨幣等目前引發熱議的最尖端技術，幾乎沒有記者能理解透徹。

當然，這并不能說是媒體界有意怠慢。因為，即便是某個領域的專業人才，也不可能理解所有的科學技術，而且現在的大型媒體也沒有太多精力去培養專業人才。或許是因為電視、報刊等傳統媒體正面臨經營困境的緣故，幾乎沒有企業能夠招聘和培養具備專業知識的人才。

谷歌和臉書等泰斗型企業的出現，令媒體的商業模式不得不隨之變革。在這種情況下，追求更高品質的目標越來越難實現。但是，不能將這一問題以“沒辦法解決”為由而擱置一邊，因為恰當地向社會傳遞科技信息，是媒體界需要解決的一大課題。因此，媒體方面有必要采取兩大措施：第一，盡可能多地錄用和培養具有專業知識的記者?？萍嫉奈磥碜呦螂y以預測，但如果是某個領域的專業人才，就可以利用自己所學知識來加深對新的科技領域的理解。因此，培養他們對媒體界來說是一項意義重大的投資。但是目前，無論電視臺還是報社，都以錄用年輕的大學畢業生為主，卻幾乎沒有哪個企業為他們設立了可發揮各自專業特長的崗位。第二，企業必須培養具備基本解讀能力的人才。一些大媒體時常會報道一些因果關系不明的事件甚或繪制圖表，對大眾閱讀構成了誤導。解讀科學，意味著無論文理，都要科學地看待事物，即基于數據和事實來客觀解讀。雖然掌握深奧的專業知識必須接受相關培訓，但讓學習者獲得最基本的解讀能力的課程才是最為重要的。因此，如果媒體記者不具備科技專業知識和最基本的解讀能力，就對科技界大談責任，似不太妥當。

拿此次虛擬貨幣被盜事件來說，媒體應該明確Coincheck公司在哪些方面有問題，哪些方面沒有問題。同時，媒體應清醒地認識到，虛擬貨幣“離線錢包”管理實際上是一項技術難度非常高的部分，該部分遭黑客襲擊與Coincheck公司在金融業資歷尚淺的年輕經營層并無直接關系。但是，如果緊緊抓住這個與事件無直接關系的話題不放，媒體或許會把事件變成金融欺詐和遭質疑的典型來報道，并成為摧毀涉案企業和科技的急先鋒。在相關法律不完善、普通消費者尚未真正了解的情況下，虛擬貨幣交易已經迅速發展成為一個巨大的市場。如果媒體界沒有相關人才向民眾傳遞通俗易懂的科技知識，那么將加深媒體和科技行業之間的分岐。這就需要雙方更新思維，加深理解。新的科技現象的出現往往要對社會進步起到積極的推進作用，但如果在其影響力不斷增加、迅速普及的過程中，某些環節與社會發生了沖突并無法獲得全社會的理解，就有可能轉變為“操縱”社會的機器。因此，虛擬貨幣這一新科技現象要想融入社會并起到意想不到的正面效果，就必須依靠科技界和媒體界共同來推進這一過程，加深相互理解。

虛擬貨幣的風險

此次NEM大量被盜事件，將Coincheck公司推至 “未迅速予以應對”的風口浪尖，也提醒對虛擬貨幣抱樂觀態度的消費者要冷靜思考。從長遠來看，虛擬貨幣在未來會出現各種可能性，但從其價值沒有任何憑據予以保障的方面來看，其風險不言而喻。這或許需要監管部門對交易機構采取更嚴格的管理措施，同時也需要企業與政府聯手營造虛擬貨幣穩定交易的社會環境。另外，虛擬貨幣投資者們也要引以為戒，不要對其升值過于樂觀甚至抱有幻想。

事件的發生令世界再次認識到虛擬貨幣的風險。目前，臉書和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均宣布禁止“比特蟲（ICO）”廣告，并呼吁世界冷靜看待虛擬貨幣風險，強化對投資者的保護力度。虛擬貨幣的一個最大特征是“匿名性”。這是因為許多虛擬貨幣所使用的加密技術都是匿名產生出來的。而且，與現金一樣，虛擬貨幣由于采取密鑰管理，也很容易遺失或被盜。與信用卡等 “無現金方式”不同的是，虛擬貨幣的匿名性本身就面臨巨大風險。因此，投資者必須充分認識到這點，經營者也必須清楚地向投資者說明：虛擬貨幣并非“隨時可用”的錢。

作為非法定貨幣的虛擬貨幣，其支付和結算首先取決于“對方是否接受”。因此，這種在虛擬世界里使用的貨幣往往存在很大的誤導性。另外，虛擬貨幣無需資產證明，與債券和股票不同，即便擁有也不存在利息和分紅。說到底，如果不與任何財產和服務互換，其價值就無法兌現。而且，虛擬貨幣的市值波動極大，難以用來及時進行支付和結算，即使判斷明天會升值或貶值，也無法在當天完成交易。利用這種價格波動很大的虛擬貨幣來進行支付和結算，應該由某一方來承擔交易風險，但這種風險承受能力也很有限。

將虛擬貨幣作為“支付結算手段”和“風險投資對象”的想法，從本質上來說可謂事與愿違。因為，虛擬貨幣不是如投資者所幻想的“投資時持續漲價，使用時價格迅速穩定”的錢。無論是固定資產還是物品，其價值不可能一直上漲，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但是，為何人們會不問理由甚至盲目地去投資虛擬貨幣呢？究其原因，或是人們被急功近利的思想驅使。2017年春，中國政府禁止虛擬貨幣交易令比特幣交易量銳減。之后，美元和日元為主的外匯交易市場行情持續走低，令投資虛擬貨幣的用戶激增，使虛擬貨幣交易市場迅速火爆起來，一些受追捧虛擬貨幣的價值也迅速飚升。而經營比特幣、以太幣和NEM等13種虛擬貨幣的Coincheck公司在短期內交易量大增，讓投資者普遍感到樂觀。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現象只能是“空中樓閣”，是一種極不穩定的狀況。

事實上，NEM大量被盜的最主要原因是Coincheck公司的交易系統中并未安裝虛擬貨幣交易所必需的IT技術軟件。尤其是未安裝能妥善保管虛擬貨幣賬號中的密鑰，以及多重密碼保護的防盜軟件。這完全是經營者的責任。為何Coincheck公司對投資者賬號的管理如此松懈？2017年4月，日本政府實施《改正資金決算法》，承認了虛擬貨幣的“財產價值”。同時，金融廳引入虛擬貨幣交易登記制度。目前，已經有16家交易公司登記在冊。但由于Coincheck公司在未獲得政府認定的情況下趁著虛擬貨幣交易熱潮宣稱“買了就賺錢”，不僅誤導了許多消費者，而且未及時強化經營管理體制，導致在交易量出乎意料增加的情況下遭到黑客攻擊。而作為教訓，只有采取官民合作方式構建穩定安全的交易體系，才能真正保護投資者的利益。

另外，虛擬貨幣的賬戶管理方面也需加強?，F在，許多民間金融機構和央行合作，以分散型管理賬戶系統來管理賬戶。而日本三菱UFJ金融集團公司正獨立開發虛擬貨幣“MUFG幣”，并將展開實證研究。實際上，利用銀行的信譽度向社會推出一定價值的虛擬貨幣，可以減少貸款和存款的手續費，這對人們的生活是件好事。另外，世界各國央行也開始對作為“無形法定貨幣”的虛擬貨幣的可能性進行研究，并重視這方面的開發。如果虛擬貨幣在各國央行都通用，對降低整個社會的資金決算和金融交易成本頗有益處。

虛擬貨幣能成為流通貨幣嗎

在比特幣等虛擬貨幣市場倍受全球關注的情況下，一些國家的主流媒體甚至就央行發行數字貨幣展開積極議論。不過，除了一些新興國家外，大部分金融基礎設施完備的發達國家央行都對此持觀望態度。主要原因是，虛擬貨幣不僅與央行發行的貨幣毫無關系，而且與之本質對立。另外，用虛擬貨幣進行個人結算無論在哪個國家的比率都很低。

不過，在電子結算普及率世界最快的瑞典，情況則不一樣。該國央行目前正熱衷研究包括虛擬貨幣在內的數字貨幣，并將于2018年內決定是否開發數字貨幣。有預測稱，在不久的將來，為現金流通而設立的民間金融機構將消失，隨之而來的是ATM取款機消失，銀行沒有紙幣。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出現大規模的金融系統危機，管理民間數字貨幣的金融機構經營不善的話，民眾存款將無法兌換成現金。而且，如果民眾都將錢存入國外信譽好的銀行，將導致本國貨幣匯率大跌。不過有人認為，如果民眾都持有央行發行的數字貨幣，就可以避免上述事態的發生。另外，應向那些擔心現金“消失”的老年人提供使用方便的新型貨幣。

盡管如此，央行發行數字貨幣仍面臨復雜問題。英國英格蘭銀行總裁馬克·卡尼指出，央行發行數字貨幣雖然可信度高，但恐加劇“電子交易騷動”并最終引發金融危機。另外，央行即便保管著個人的虛擬貨幣資產，卻沒有運用它的能力。此外，丹麥央行、美聯儲和歐洲央行等對發行數字貨幣持謹慎態度?？梢韵胂螅鲊胄邪l行的紙幣不可能在短期內消失。

Coincheck公司事件不僅在日本國內產生巨大影響，而且引發國外金融當局的關注。日本《朝日新聞》稱，鑒于虛擬貨幣交易量不斷擴大，這一狀況可能被犯罪組織用來洗錢。美國金融當局也對此加強警戒，稱此次事件為“虛擬貨幣史上最大的盜竊案”。據稱，目前全世界虛擬貨幣總價值超過7億美元，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主席克雷格稱，為提高虛擬貨幣市場的透明性，需要與其他機構加強聯系。此語出于對虛擬貨幣可能成為犯罪組織洗錢“溫床”的擔憂。美國財政部長姆奴欽說，虛擬貨幣最主要的問題是它可能被非法使用。許多G20國家都已開始重視限制這種非法行為，也希望其他國家采取相應的限制措施。中國2017年秋天開始全面限制通過日本和中國香港等地的虛擬貨幣交易，防止犯罪組織利用其來洗錢。另外，英國一些商業銀行從2018年2月5日起限制消費者使用信用卡購買虛擬貨幣，防止消費者因虛擬貨幣市值暴跌導致無法償還信用貸款。同時，法國和德國計劃在2018年3月召開的20國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上提交限制比特幣交易的法案，原因是由于比特幣價格暴漲，自2017年秋天開始其支付手續費也大大提高，甚至比銀行轉賬費用還高。也就是說，如今已經出現了“比特幣除了用作投資外沒有其他任何價值”這種異常狀況，甚至可以說這是“比特幣的自殺方式”。不過，出于何種目的、如何限制比特幣交易是一個問題。限制比特幣交易的目的，應該是使新技術健康發展的環境得以完善，將比特幣等虛擬貨幣培育成新的支付和結算手段，而不是限制其使用。在虛擬貨幣交易量最大的日本，有越來越多的商店開始將其作為現金使用，令一直以來由國家直接管理的“貨幣”開始受到虛擬貨幣的沖擊。但是，虛擬貨幣因人為炒作而價格波動巨大，因此成為真正流通市場的貨幣的可能性很小。

美國聯合銀行的經濟師邁克爾·李稱，比特幣等虛擬貨幣在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并未對現金、禮券和信用卡等構成強大威脅。2015年希臘陷于債務問題困境時，出于資本限制和希臘脫離歐元區的擔心，國內比特幣交易量激增。但邁克爾·李稱，在個人信用出現問題的情況下，用虛擬貨幣支付來幫助解決問題雖然無可厚非，但至少美國及其他發達國家認為這種做法是沒必要的。而且，虛擬貨幣量的擴大本身也存在缺陷。由于虛擬貨幣價格波動劇烈，削減了各國央行監督之下的貨幣作為價值儲藏手段的功能。另外，虛擬貨幣交易要消耗大量電力，交易的有效化也需要時間。因此，如果將虛擬貨幣作為在金融機構中完全失去信譽時的支付手段，那么在必須有信譽保證的時候，虛擬貨幣就無法進行支付；而且，如果將所有物品的價格都以虛擬貨幣表示，很可能會令物價和經濟活動大幅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