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形物語》:以愛對抗世界的冷酷和殘缺

楊雷

《水形物語》出自執導過《潘神的迷宮》《猩紅山峰》的墨西哥電影導演、編劇兼制片人吉爾莫·德爾·托羅之手。托羅從小癡迷動漫和怪獸，擅長將童話故事與恐怖因素融合，打造彌漫著魔幻色彩的暗黑童話世界。《水形物語》更是暗黑氣質十足，非凡的視覺想象力以及甜蜜、悲傷甚至有點性感的情節唯美奇幻，復古優雅，如詩如夢，令人回味無窮。影片從前期構思、設計角色到實際拍攝，前后花費6年才制作完成。故事的創作靈感源于1954年的電影《黑湖妖譚》，導演表示《水形物語》是他為《黑湖妖譚》想象的幸福結局。

故事背景設定在1963年的美國，當時正處于美蘇冷戰時期。女主人公艾麗莎是個啞女，每天起床后泡澡、煮雞蛋，然后在政府機構的航空研究實驗室做清潔工，生活波瀾不驚。突然有一天，實驗室送來了一個在南美洲荒野區抓到的滿身長滿鱗片的人形水怪。艾麗莎偶然發現水怪后便對其深深迷戀，她不忍看到水怪被殘酷地折磨，就偷偷地將水煮蛋送給水怪吃，在實驗室為它跳舞，教它手語……兩顆孤獨的靈魂就這樣以神交的方式安慰著彼此寂寞的內心。當艾麗莎聽說為了進行科學研究要殺死水怪后，便和其他人幫助水怪逃出實驗室。一番波折后，艾麗莎將水怪帶到了自己的浴缸。漸漸地，啞女和水怪互生情愫，愛意綿綿，但水怪因為離開大海太久，鱗片開始脫落。艾麗莎為了幫它返回海里而被槍殺，水怪抱著艾麗莎跳入海中并神奇地吻醒了她。愛的力量得以恒久地延續。導演在接受采訪時這樣說：“當我們每天早上醒來，都必須在恐懼和愛之間做出選擇，而選擇愛，才是最終答案。這也是我為什么讓艾麗莎沉默的原因，因為言語無法表達那種深刻之情。”

劇中女主角艾麗莎并非觀眾心目中的“白雪公主”形象，她貌不驚艷，甚至略顯老氣。而導演則表示：“莎莉（艾麗莎的飾演者）是我想要的那種女演員，她有獨特的美，不是香水廣告模特兒那種艷麗，像鄰家女孩一般卻又閃耀著優雅。”女主角在影片中完全是一個邊緣人，地位卑微，生活單調，沒人在意她的存在，只有通過撫摸自己的身體才能獲得些許滿足。影片中有個細節：實驗室負責人當著女清潔工的面在廁所小便，完全當她是空氣。作為啞女的她在劇中沒有一句臺詞，始終沉默，只是通過手語與外界進行溝通。男主角是一個水怪，同樣沒有臺詞。在別人眼里它只不過是一個實驗對象而已，被人拿電棒虐待，絲毫不在乎它的死活。而在啞女眼中它卻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所以面對它并沒有驚恐，反而充滿好奇和憐憫。畢竟，同政府官員們貪婪、殘忍、傲慢、無情的心相比，外表丑陋但內心柔軟、人情味十足的水怪更值得艾麗莎付出生命的代價。男、女主角的感情糾葛并沒有因為失語而顯得黯然失色，反而達到了“無聲勝有聲”的效果。

影片的主題看似俗套——人與非人的愛戀，類似于“美女與野獸”的情節，實則導演將視線聚焦于這些被忽視的社會邊緣人身上：啞女清潔工（殘障+女性+社會底層）、女主的鄰居好友（失業+老年+同性戀）、同事（黑人+女性+肥胖）、人魚怪物 （非人類+南美原始部落）、科學家（蘇聯間諜），將他們作為有血有肉、有靈魂、有情感需求的完整的人予以關注。就這樣，兩個共同游離于社會之外的“異端”走到了一起，啞女和水怪惺惺相惜，互為知己，并產生了一段有悖于常理的奇妙的愛戀。因為只有在水怪面前，艾麗莎才感受到一種平等相待的目光，她能安心地施展自己女性的魅力，如臺詞所說：“他看到的我，是真實的我。”艾麗莎并不在意世俗的看法，她聽憑內心的渴望，奮不顧身地去愛，以柔弱的身軀詮釋著真正的愛可以跨越一切。因此這段愛情才顯得格外令人動容。現實世界中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如此呢？

導演托羅在《水形物語》中對色彩的運用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細心的觀眾會發現艾麗莎的世界以深藍色、淺綠色和青色為主，而水怪的皮膚和它身上的燈光是明亮的鋼青色。隨著兩個主人公日漸親密，他們周圍的燈光也變成暖色調的金紅色。在遇到水怪之前，艾麗莎的生活安穩平和，因此從發帶到衣裙，乃至居住的公寓和她周圍的環境，都由深深淺淺的綠色組成，恰到好處地襯托出艾麗莎幽冷孤寂的心境。遇到水怪萌發愛情后，她開始戴紅色的發帶、穿紅色高跟鞋，最后大衣也變成了紅色，她內心的興奮、激動和緊張也在由綠變紅中顯露出來。

除了色彩，導演對細節的把握更見獨到。比如片中多次出現的雞蛋：艾麗莎與水怪第一次見面，雞蛋起著定情信物的作用；隨著雞蛋數量的增加，寓意著愛情的遞進和加深。雞蛋作為代表艾麗莎情愛的果實，艾麗莎把它獻給水怪，其實是將內心的情欲奉獻給水怪。再比如，艾麗莎脖子上的傷痕是小時候被野獸抓傷的，這仿佛預示著她最終與水怪的相戀（即人獸之戀）是冥冥中注定的，有著某種因緣關系，最后她脖子上的抓痕變成腮或許就是最好的證明。還有一個不容忽略的意象就是水。水象征著艾麗莎的愛欲，從起初在水中撫摸身體，到后來與水怪在水中完成交合，都在對應著最后的那首小詩：“無法描述你的形狀，我感覺到你圍繞著我。因為你的存在，我滿眼都是你的愛意，它讓我的心變得柔軟。你無處不在。”愛欲似水彌漫，愛如潮水般澎湃，涌入每個渴求愛的人內心，帶來甜蜜、浪漫、溫暖和力量。

撇開愛情元素，我們再來思考一下影片發生的時代背景。當時美蘇爭霸達到新的高潮，實驗室不過是一個縮影罷了。水怪原本生活在南美洲，美國人把它抓到實驗室，打算通過這個怪物研究人類在極端環境中的生存狀態；蘇聯人得到消息后，派遣臥底進入實驗室。于是，水怪成了雙方爭奪的對象和犧牲品。艾麗莎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無意間走進風暴眼，成了美、蘇都要對付的焦點人物。導演借助女主人公的視角，揭露政治和權力的丑陋與殘暴，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喪失人性的強權予以控訴。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些底層小人物，他們對艾麗莎的寬容與關懷無處不閃耀著人性的光芒，所有邊緣人擁抱在一起就能對抗黑暗和殘酷的世界。影片中說水怪被亞馬遜河流域的土著居民奉作“神”來崇拜，而政治與權力的圖謀如何能殺得死神性呢？邊緣人物冒著生命危險拯救了“神”，其實也是在傳遞一個信念：愛的力量大過政治的角力。

當然不得不說，影片也存在一些不盡人意之處，比如有些情節設計略顯粗糙平庸，缺乏亮點，故事推進不夠通透圓融，人物的善惡動機未能更深入地交代給觀眾。但瑕不掩瑜，正如導演自己所說：“這部影片的主題是愛。它能讓你感受到某種解放與自由。片中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溫柔，無論是精神、性還是暴力。”啟迪世人以愛的力量對抗世間所有的冷酷和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