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如玉秋如舞

殷晟明

“洛陽城里見秋風(fēng)，欲作家書意萬重”，訴說的是秋的思念；“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訴說的是秋的愁苦；“落日心猶壯，秋風(fēng)病欲蘇”，訴說的是秋的豁達；“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訴說的是秋的滄桑。但這大抵說的不是南國的秋，南國的秋是淡的，是清的，是不容人回味的。

我生長在洞庭湖畔雪峰山下。這江南水鄉(xiāng)，碧水如玉。這里的春天美得讓人沉淪，這里的夏天熱得讓人窒息。若是到了秋天，我想，北國的秋才是真正的秋。秋陽里那讓人感到悲涼的連綿不絕的蟬鳴，秋風(fēng)中那讓人不禁嘆惋的滿地金黃，秋空里那讓人不禁感到沉郁的漫天灰土，正如郁達夫所說，“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國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而南國的這位秋公子是個慢性子，是一位款款的優(yōu)美舞者。

一片隨風(fēng)凋零的樹葉，孤零的，讓我們有了“一葉落而天下知秋”的驚喜；滿眼枝頭桔黃葉綠的景象，爽朗的，讓我們有了“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的欣喜。是的，款款而來的秋公子，帶給我們的是盛夏轉(zhuǎn)涼的驚喜，是艷陽高秋的愉悅。

一大清早便被遠處傳來的飄渺的鐘聲吵醒，然后憑著記憶穿上衣服，慢悠悠的洗了把臉，便踱出了門外。這時天邊剛泛起紅暈，大半的天空還沉浸在那朦朧的淡灰中，就好像是剛睡醒的人遲遲不肯脫去溫暖的睡袍。泡一杯清茶，守著窗兒。東邊山頭的鳥已經(jīng)被紅暈驚起開始歡快的歌唱，竹林中漏過幾縷光輝映在滿地的竹黃上，池塘里升起一層輕輕的霧，亭亭玉立的荷葉也垂下了頭，只有幾個幸于沒有被摘去的蓮蓬獨自欣賞著自己。而西邊好像還沉在美妙的夢中不愿醒來，偶爾傳來的幾聲雞鳴犬吠也讓人感到分外的愜意。這便是南國的秋，清淡卻又不失秋的韻味。

說到南國的秋，便不得不說桂花。桂花有的紅如脂粉，濃淡相宜；有的燦若夜星，明暗相依；也有的素白如雪，一樹雅潔。每到八月金秋，這些月中來客便爭先獻上那最無瑕的顏色，最馥郁的芬芳。那馨香少了玫瑰的那一股濃烈，卻多了一縷清幽。擷下一支放入室中，便是滿屋子的心曠神怡。桂花受歡迎的另一個原因便是它的外形，一陣風(fēng)后，漫天花舞，挾著花香，落在臉上，軟軟地，輕輕地，好似被心愛的人偷偷吻了一下；又好似一眼秋波，無語，但訴說著的是無限的柔情。若是將這花瓣收集起來制成桂花糕，那便甘飴人間了。

或許走出門外才是享受這秋的最好方式。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或是約上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來次友好的切磋便是再好不過的事。這時的陽光是正好的它少了夏天的那一份躁動，少了春天的那一份潮濕，灑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我總是喜歡在休息的片刻攤開雙手，讓指縫中溜出幾縷陽光。透過指縫，我看到了高高掛著的蒼穹，空中放牧著幾團潔白的云朵，偶爾飛過的幾只歸鳥也使人心中劃過幾分悠閑。這時的天氣也是正好的，沒有夏的灼熱，沒有冬的嚴寒，有的只是獨屬于南秋的清爽。偶爾吹來的幾陣秋風(fēng)，拂在臉上，像母親長滿老繭的手，帶來的是溫暖，帶走的是疲憊。趁著這大好時機，平時不出門的大黃狗和小花貓也開始出來溜達了。平日里他們一見面就要開打，但這大好時機可不是用來浪費的，于是他們也難得躺在一起沐浴著陽光。而我則分外珍惜這些時光，相與著志趣相同的人，做著喜歡的事，又剛好在這么好的時機，怎能不感愜意，怎能不教人珍惜。

其實啊，就找個地方小憩一會也是不錯的。我喜歡靜靜地欣賞秋花專門為我準備的表演，我也喜歡望著枯黃的秋草隨風(fēng)搖曳，我也當(dāng)然喜歡看著那枝頭的黃葉幾經(jīng)掙扎，然后款款落入黃土，留下一串感傷的舞姿。秋花是美的，美在它敢于在秋天開放；秋草是美的，美在它敢于追逐自由；秋葉是美的，美在它貢獻了自己，潤澤萬物。如果剛好能碰上一陣秋雨，那便是最幸運的事。南國的秋雨是帶著春雨的意味的，以致我經(jīng)常迷失其中。草木也是會迷失的，本該在春天綻放的花迷失在這朦朧之中，然后在這朦朧之中舒展開她的身姿，也恰恰是它們?yōu)檫@淡淡的秋畫上了濃墨重彩的幾筆。一陣秋雨過后，一切都是新的，那綠葉經(jīng)過了洗滌，又襯著那黃葉，更顯蒼翠；而黃葉被綠葉襯著，更有了一種滄桑的感覺。秋花和著雨滴的節(jié)拍，曼妙的舞姿也更顯得妖艷。偶爾路過幾個從菜地回來的農(nóng)夫，穿著青色的夾襖，口里叼著卷煙，背著新采的蔬菜，然后吆喝道：“剛剛擇滴小菜，來一把不！”人們便會從每門每戶出來選購，不一會兒，一籃子的菜就賣光了。也許小憩的妙處就在此吧，讓心靈得到秋雨的洗滌，讓神思感受清風(fēng)的自由，讓生命得到草木的加持。

若說來去匆匆是北國之秋的豪爽，那么不急不緩便是這南國秋公子的體貼。待七月驕陽欲焚盡大地，一幕及時雨便拉開了清秋的序幕；待秋波落木正勾人愁緒，一陣稻香便奏響了金秋的歡歌；待颯颯寒風(fēng)將直卷長空，一片霜葉便送來了晚秋的叮囑。這體貼入微的多情公子，也唯有這溫潤如玉的南國才能與之纏綿吧。

人生不過百年，九月方逢一秋?？v然我一生依賴在這南國的懷抱里，又能再見多少次這曼妙的舞姿呢？我又怎能因忙碌著生活的忙碌而忘卻了為這歡愉的秋景而歡愉呢？縱使生而平凡的野草，也有為這金秋伴舞的權(quán)利，那我又何不與這秋公子共舞一曲呢？

指導(dǎo)教師：陳建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