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茗竹
(延邊大學 漢語言文化學院,吉林 延吉133002)
學習一種語言的最終目的是利用它與他人進行有效的交際。在對外漢語教學實踐中可以發現,即使學生掌握了一些特定場景中的生詞和語法,也可能仍舊無法進行有效的交流,比如作出得體的應答、適時并恰當地轉換話題等。交際涉及語言的理解與使用能力,即語用能力。語用能力體現為特定語境下語言選擇、信息構建、關系管理等多種能力,既涉及傳遞交際信息的能力,也包括建構與管理其中的人際關系、群際關系的人際語用能力[1]。為了使學習者更好地利用漢語進行有效交際,口語教材中會話結構的安排是非常重要的。在這方面,中高級口語教材的會話安排固然重要,初級口語教材中的會話安排也應得到重視。對外漢語口語課堂的教學任務需要通過課文中的會話來體現和完成,因此口語教材中會話結構的安排顯得尤為重要。我們考察了北京語言大學初級漢語口語教材《很好》中共24課71個會話片段,分析和說明該教材中會話結構安排的形式和特點,以期對對外漢語口語教材的科學編寫進行更為深入的思考和探索。
會話分析,廣義上指任何對會話的研究;從狹義而言,它起源于社會學的一個分支——民族方法學對會話的研究,是指由Harvey Sacks及其同事Emanuel Schegloff、Gail Jefferson開創的會話分析。本文從對答結構的形式、應答語情況、對答結構體現身份構建等方面對所選教材中的會話片段加以分析。
Schegloff和Sacks[1]用相鄰對的概念表示日常會話中像“詢問—回答”“要求—接受”這樣相關語句成對出現的現象。但在日常生活中,有時組成相鄰對的兩個語句并不相鄰,因此劉虹采用“對答”這一術語描述相關語句成對出現的現象[2]。
對答的形式可以分成兩大類:毗鄰式與嵌入式[2]。毗鄰式和嵌入式綜合在一起,成毗鄰嵌入式對答結構。其中毗鄰式對答結構包括兩種結構形式:毗鄰雙部式和毗鄰多部式。毗鄰雙部式如:
(1)唐劍鋒:大家好!我叫唐劍鋒,是口語老師。
馬蘭:你是口語老師,太好了!我喜歡學習口語!
唐劍鋒:你喜歡學習口語,很好,很好!你是——
馬蘭:我叫馬蘭,是法國人。
(第一課對話2,標注為L1D2,以下例子出處均按此種方式標注)
在《很好》這套教材中,單純的毗鄰雙部式對答相對較少。雖然它是初級口語教材,但對答結構并不單調的,毗鄰嵌入式對答結構反而相對較多。如:
(2)韓朝偉:姜智賢,中午我帶你去吃面條,絕對好吃。你有時間嗎?T1(引發語1+Q1)
姜智賢:怎么帶?騎車還是開車?T2(Q2)
韓朝偉:學校里不能騎車帶人;開車好是好,但是我沒有車。走路去,好嗎?T3(A2+Q3)
姜智賢:不好意思,下課以后我要去機場接人。T4(A1/A3)
韓朝偉:這是你第三次去機場接人,對嗎?這一次是誰?T5(Q4)
姜智賢:一個小學同學。T6(A4)
韓朝偉:第一次是高中同學,第二次是初中同學,這一次是小學同學,下一次一定是幼兒園同學。T7(非Q/A,是總結式推測)
姜智賢:韓朝偉,這個同學是第一次來北京,他只有三天時間。你幫我推薦幾個地方,好嗎?T8(引發語2+Q5)
韓朝偉:第一天去故宮,第二天去長城,第三天我帶你們去吃面條。T9(A5)
(L9D1)
該例是“毗鄰嵌入”式對答結構。在T1句引發語中含有一個許諾,然后提出詢問式邀請。T2句并未對T1句作出回答,而是提出問題Q2。T3回答了Q2的問題A2,并提出詢問Q3。直到T4才出現對Q1的回答A1。T5句提出了推測式疑問Q4。T6句直接對Q4作出回答A4。T7句是非Q/A話輪,而是總結式推測。T8句實則是引發語2,引發其他話題,并提出詢問Q5。T9句直接對Q5作出回答A5。
此部分只從應答語是否如意的角度加以分析。Pomerantz(1978)指出,一種引發語的不同應答語的地位是不同的,這涉及一個概念:如意結構(preference organization)[3],即在每個引發語的應答語選擇范圍中,至少有一種應答語是如意的,一種是不如意的。如對“要求”的應答,用“接受”就是如意的,用“拒絕/搪塞”就是不如意的。
1.如意的應答語
如意的應答語在教材中一般表現為正面的肯定回答。如:
(3)馬蘭:我是法國人。你聽說過法國嗎?T1
男生:當然聽說過。法國人很浪漫,法國菜很好吃。T2
姜智賢:我是韓國人。你們對韓國了解嗎?T3
女生:韓國人喜歡吃泡菜,韓國電影里的女明星都很漂亮。T4
T2和T4分別是對T1和T3的正面肯定回答,也可被視為如意的應答。
2.不如意的應答語
在漢語口語教學中,存在只重視教授如意應答方式的傾向,而對不如意應答方式較少涉及。將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學習者在用漢語進行交際時,不可能在所有情況下都以如意應答語回應對方。當需要作出不如意應答時,他們可能不知道怎樣回答才是恰當的。因此,在編寫教材時,應適當地教授這類應答語。基于此,我們關注了教材中不如意應答語的情況。如:
(4)唐劍鋒:大家好,今天我們學習“比”。比如說,面條比餃子好吃。T1
姜智賢:我同意,面條比餃子好吃,我最喜歡吃面條。T2
馬蘭:我不同意,餃子比面條好吃,我最喜歡吃餃子。T3
姜智賢:我們在學習語法,不是在吵架。T4
馬蘭:我不是和你吵架,是辯論。辯論是學習口語的好方法,你不知道嗎?T5
(L5D1)
上例中,唐老師在引發語T1部分用顯性手段引出教學語法點后,提出了“面條比餃子好吃”的觀點(陳述)。接著,T2句出現一個如意應答。T3句則是不如意應答,表示對T1句陳述觀點的反對(否定)。針對馬蘭的不如意應答,T4以隱性責備回應。T5是對為什么采用T3這種不如意應答的解釋。
再如:
(5)唐劍鋒:好的,明天是星期五,沒有聽寫……T1
馬克:(打斷)沒有聽寫,太好了!T2
唐劍鋒:明天沒有聽寫,但是有考試。T3
馬克:明天有考試?為什么現在才說?T4
唐劍鋒:星期一我說的時候,你不在。T5
馬克:(對同學們)你們為什么不告訴我?T6
大家:你比我們聰明,你不用準備!T7
馬克:(生氣地)你們……T8
大家:對不起,我們是你的“敵人”!T9
(L5D3)
在T1句唐老師說“沒有聽寫”后,馬克在T2句作出的是“太好了”的如意應答。之后在T3得知“有考試”時,作出了T4的不如意應答(雖然是以詢問的方式提出的)。T7句是對T6句的應答,看似是如意的應答,實則是對馬克的一種諷刺,屬于針對T6句詢問(實則是責備)的不如意應答。T9句開頭用“對不起”表示“歉意”,看似是如意應答,但實際是對半話輪T8句的不如意應答。
關于不如意應答,教材中還有其他體現。這些不如意應答豐富了教材中對答結構應答語的類型,使學習者能夠較全面地了解漢語對答結構的特點,并且對教材中人物的身份構建起到了促進作用。
“身份建構”是人際語用學研究的核心概念之一,身份需要會話雙方或多方進行協商共建[4]。教材對這些對答結構的安排體現出對人物的一種“身份構建”。如唐老師以含有語法點的話輪作為引發語,常說鼓勵性話語“很好,很好”;馬克所說的話輪能反映出人物特點,如搶話等;馬蘭一般主動“索取”話輪,經常用一些評價性或反饋性內容把話輪轉移到自己一方;韓國留學生姜智賢由最初的被動發言到后來主動“索取”話輪,體現出該人物的國別特點和個人性格。由此,學習者對各個人物有一立體認識。到學期末的時候,我們觀察的學習者一般都能說出符合人物身份的、與語境相契合的話語,這正是教學目的所在。對外漢語教學的最終目標是提高漢語學習者的交際能力,因此在教學中應重視語用觀念的傳輸和語用知識的傳授。
通過對部分對外漢語教材的分析可以發現,教材關注的往往是需要學習的話語,至于誰來說這些話語似乎并不重要。換言之,整本教材的會話內容安排并未能一以貫之地體現和塑造人物形象,以便完成對課文中人物的身份構建。初級漢語口語教材《很好》強調人物性格和事件的關聯,其中的會話都和特定人物的性格相吻合,課文中出現的會話內容也與人物活動的歷史時間相聯系。這套教材在會話結構(話輪的引發、展開和結束)及內容的安排上,處處體現出編者的人物身份構建理念。如教材中的馬蘭是一個法國留學生,她熱情開朗,總是能找到和對方進一步交往的渠道。即使在剛開始(第一課)漢語水平有限的情況下,她也能夠通過“我喜歡……”這樣的句子拉近和對方的距離。如:
(6)馬蘭:你好!我叫馬蘭,是法國人。很高興認識你!
姜智賢:你好!我叫姜智賢,是韓國人。
馬蘭:你是韓國人,太好了!我喜歡韓國電影!
(L1D1)
教材在會話結構及內容安排上都給馬蘭進行了量身定做,比如在會話中馬蘭經常使用“反饋句”來完成話輪。在唐老師發起話輪后,最先作出反應即最先搶到話輪的就是馬蘭。如:
(7)唐劍鋒:大家好!我叫唐劍鋒,是口語老師。
馬蘭:你是口語老師,太好了!我喜歡學習口語!
(L1D2)
這些安排使馬蘭的形象豐滿立體,她的話語和話輪交接方式都體現了人物特點,完成了身份構建。這些安排給學習者傳輸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語用觀念:交際中要說出符合語境和人物特點的話語,提高成功交際的概率。
在編寫口語教材時,能夠在課文的對答結構和內容中體現身份構建理念具有重要意義。身份構建能促使學習者建立語用觀念,提高其與他人進行成功交際的能力。在實際教學過程中,學生也認為按人物的身份建構安排對答結構和內容有助于他們對人物話語的理解與接受。
InterpersonalofChineseasaForeignLanguageSpokenLanguageTeachingMaterialfromthePragmaticsAnswerStructureAnalysis
JIN Ming-zhu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Yanbian University, Yanji Jilin 133002, China)
Abstract:Based on the theory of conversational analysis, this paper explains the importance of the arrangement of conversational response structure in effective teaching by analyzing the conversational structure in the elementary teaching material of 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很好》.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personal pragmatics, it is considered that the consciousness of identity construction is of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compilation of textbooks. A reasonable dialogue structure can positively promote the improvement of learners’ communicative competence through learning textbooks.
Keywords:conversation analysis;answering structure;interpersonal pragmatics;identity construction;teaching 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