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解釋的社會學考量

張嘯

摘要：由于成文法本身的滯后性、不周延性、不協調性、不合目的性、模糊性，使得法律解釋必不可少，但傳統的法律解釋方法在實現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上具有明顯的局限性。本文通過闡述社會學解釋方法異于傳統法律解釋方法的特征，比如運用社會學研究方法，進行社會效果預測及利益衡量，總結傳統法律解釋方法在反映社會主流價值和社會傾向、彌補文義解釋上的不足，應避免法律解釋的盲目性和恣意性的價值，進而總結對于此種方法的運用要遵循文義解釋優先、充分的社會實證分析、合理的利益衡量、充分的說理論證的原則。

關鍵詞：法律解釋；社會學解釋；社會效果；法律效果

一、法律解釋的概念及傳統方法

這里的法律解釋指的是對成文法的解釋，由于成文法本身具有滯后性、不周延性、不協調性、不合目的性、模糊性的特點，使其不得不經過解釋才能更準確地運用于案件的裁判之中。法律解釋通常是指為理解法律規定的內容、法律或者立法者的思想或觀點而進行的邏輯推理活動，或者是闡明由法律明文規定的內容，或者發掘立法中所暗含的內容。法律解釋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法律解釋是指法官擴展、限縮或者修正法律所規定的規則的創造性活動，有學者認為廣義的法律解釋包括三項：

（1）狹義的法律解釋，指在法律規定不明確時，以文義、論理、比較等解釋方法，探求法律規范的真意，它主要針對的是法律規定往往因為概念上的歧義和語法上的歧義含義不清的情況。主要采用的解釋方法是文義解釋和論理解釋，其中論理解釋又可分為體系解釋、法意解釋、目的解釋、比較解釋、合憲解釋。

（2）漏洞補充，指法律對于應規定之事項，由于立法者的疏忽、未預見或情況變更，致使對某一法律事實未作規定時，由法官對此漏洞加以補充。采用的解釋方法主要有：類推適用、目的性限縮、目的性擴張、創造性補充。

（3）價值補充，價值補充介于法律解釋與漏洞補充之間，是法官對不確定法律概念及概括條款予以價值判斷，使之具體化的一種解釋方法，也可以稱作具體化的價值判斷。在進行價值補充時，只能在具體個案中作補充，同時須以基本的法律價值為指引，法官應負充分說理的義務，法官應從社會一般觀念及倫理標準出發。

二、社會學解釋方法

對于社會學解釋方法學界還未能達成統一的認識，一般認為，在法律解釋方法的體系內，社會學解釋是一種比較獨立的法律方法。其基本含義是：運用社會學的手段聯系法律與事實，以實現法律的社會目的為出發點，同時對可能產生的社會效果進行預測，以及衡量社會利益沖突的法律解釋方法。由于社會學解釋對社會效果極為關注，使其在法律解釋的各種方法中具有獨特的特征：

（一）社會學方法運用于法律解釋

在法律解釋中所運用的社會學研究方法主要是實證研究的方法，即通過研究者大量收集資料、觀察事實，為提出假設或檢驗理論假設做鋪墊。有學者指出，運用社會學解釋來分析社會效果時，需要以詳細的實證材料與周密的統計分析為依據，并根據需要應用概率論與數理統計上的相關分析、回顧分析描述事物之間的規律。因此，這種方式強調進行法律解釋時，對社會效果的預測不能憑空臆想，而要以事實為依據，同時保證確有足夠的社會調查材料佐證，而其他解釋方法大多是以法律文本為出發點對法律進行解釋，注重的是通過嚴密性的邏輯推演獲得結果，而忽視從社會本身出發可能獲得的結果。

（二）進行社會效果預測，為裁判提供參考

在進行社會學解釋時，法官以經實證考察而來的案件事實作為法律解釋的客觀對象和前提條件，法律解釋結果被用來預測案件裁判可能導致的后果——具體特殊個案的后果和整個社會效果，在權衡的基礎上采用最可為公眾接受社會后果，作為裁判的參考。另外，社會學解釋的社會效果預測并不是十分精確的，雖有學者曾試圖確定社會效果的具體范圍，將其分為這樣幾個方面：①案件的處理結果在程序和實體上是公正的；②案件的處理要服務于社會需要；③符合社會公正的民眾感情。但即便如此，與其他法律解釋方法相比較而言，其解釋的結果依然是模糊的，不能像其他的解釋結果那樣直接適用于案件的裁判，只能為具體案件的裁判提供參考。

（三）注重利益衡量，追求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一

在進行社會學解釋時，是在尊重基本法律事實的基礎上，根據個人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不同需求，權衡各種利益的價值大小，做出與法律精神和社會價值要求相一致的價值判斷。通過合理的利益衡量，達到情、理、法相統一，實現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一。而傳統的法律解釋方法盡管可發揮很大的作用，但其大多時候是從欲實現的法律目的出發，只考慮法律在客觀上的適用范圍，而對于其運行效果的考慮相對較少。

三、社會學解釋方法的價值

從上文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重視社會效果和社會影響是社會學解釋最主要的特征，也是其在司法過程中主要的價值所在?！巴椒o以自行”，法律從來就不是在真空中運行的，司法實踐更是直面社會，因此也就更注重判決結果的社會影響和社會效果。因此，社會學解釋具有顯著的實踐意義。具體來說，社會學解釋的重要實踐意義和價值至少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反映社會主流價值和社會傾向

在司法實踐中，尤其是在處理價值沖突的時候，社會學解釋能夠反映出社會主流價值和社會主要傾向，從而使民眾更易接受法院裁判結果。比如在“穆勒訴俄勒岡州案”便是在經濟效率的價值與婦女權益保護之間發生了沖突，通過社會學的方法統計和調查，最終法院認為在當時情況下對婦女權益的保護更值得選擇，從而認可了《俄勒岡最低工時法》。同時該案件中，也正是因為對婦女權益保護反映了社會的主流傾向，判決結果才更容易被人們所接受。

（二）彌補文義解釋的不足

由于語言本身具有模糊性，導致文義解釋難免會出現復數解釋的情況，此時社會學解釋以文義解釋的解釋結果為基礎，考量每一種結果的法律效果和社會目的，選擇社會效果最好或最符合社會目的的一種解釋或政策性判斷。在司法實踐中，有時在對法律條文進行解釋文義時，可能會出現“惡的結果”，而這種結果可能對社會長期建立起來的社會道德造成沖擊，社會上一般人們都難以接受，這時就應該考慮變通適用法律條文，在法律的文義解釋之外，但又合法的前提下，運用社會學解釋的方法提出符合社會道德和公平正義的解釋，彌補文義解釋的不足。

（三）避免法律解釋的盲目性和恣意性

法律解釋作為一種方法論，一種工具性理論，必然會帶有主觀性因素，為防止法官主觀意識泛濫，恣意解釋法律，我們需要用特定的客觀方法對其進行限制，使其在一定的框架內行使權力，社會學解釋方法便是諸多方法中的重要一種，雖說運用社會學解釋所得出的法律解釋結果作為客觀標準具有一定的瑕疵，但將大多數人的傾向認定為客觀標準，是最為接近大眾心目中的“客觀”標準的。畢竟，“法律的客觀性不是真理意義上的客觀性，而是共識意義上的客觀性?？陀^與否的標準是從人的交往活動中產生出來的。交往能夠進行的前提是交往者必須遵守相同的交往準則，否則，社會將無法存續?！?/p>

四、社會學解釋方法的運用

（一）遵循文義解釋優先的原則

一方面，雖然社會學解釋方法在理論上具有重要的價值，但由于其以具有充足的社會實證分析資料為適用的前提，而目前由于我國司法隊伍的整體素質相對較低，且對于提供充足的社會實證分析，并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去運作；另一方面，曾有學者做過統計，現行法律至少可以被很好地運用于95%的案件中，也就是說，法官能夠通過現行法律規范進行相對簡單的文義解釋而得到令人滿意的結論，便無必要適用解釋結果不確定性更大的社會學解釋方法。

（二）以充足的社會實證分析資料為基礎

正因為社會學解釋對社會實證分析資料的質和量的要求較高，我們要堅持文義解釋優先，而當文義解釋不能滿足我們的需求，選擇運用社會學解釋方法進行法律解釋時，我們必須針對某個個案進行大量的統計和論證工作，才能保證社會學解釋的合理性和客觀性，同時為后續社會效果的預測及利益衡量做足準備。

（三）進行合理的利益衡量

對于社會學解釋所要求的利益衡量，在理論上并沒有既定的標準，因此其在現實生活中往往是模糊而缺乏可操作性，但不得否認的是在利益衡量的過程中有些主線是必須要把握的，有些原則是必不能舍棄的，利益衡量中所考慮的利益至少應包含兩個部分：一是個體利益，二是社會公共利益。首先個人利益的行使不得侵犯社會利益，但也不能為實現公共利益而以犧牲個人利益為代價。由此可見，在進行利益衡量時，只有全方位綜合考慮各方利益需求，才能使社會學解釋的結果滿足社會健康發展的需求。

（四）充分的論證說理制度

在司法實踐過程中，法官運用社會學解釋對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進行考量時要根據社會的主流價值觀進行判斷，從而實現個案的公平、正義。在此過程中，法官必然會行使一定的自由裁量權，為防止法官在對社會學解釋隱性適用的過程中進行“暗箱操作”，同時由于不同個案可能會有不同的解釋，因此法官在運用社會學解釋方法時，要結合不同案件的具體情況，詳細說明選擇此種社會價值而不選擇彼種社會價值的原因，才能使案件雙方當事人和社會大眾能夠信服裁判的結果，實現社會利益和社會公正。同時充分的論證說理有利于大眾的監督，從而使社會學解釋得到很好的運用，一定程度上降低法官濫用自由裁量權的可能性。

五、結語

綜上，社會學解釋方法在維護社會穩定、發揮法律對社會的積極影響方面有著獨特的價值，但是，我們不可忽視其固有的局限性，比如模糊性、不確定性等。只有明確了社會學解釋方法的價值與局限性，我們才能對其進行準確地定位，進而發揮其在法律適用中的最優效果。同時也要認清現實，目前國內法學界對社會學解釋方法的研究著述還不算多，實踐中法官在實際辦案過程中也少有實際運用社會學解釋方法，這是我們深入研究社會學解釋方法道路上的一個發展瓶頸。在以后的研究中，我們應當多積累實踐經驗，并學會使用社會統計分析方法等實證研究工具，在扎實的統計數據基礎上提高對同類案件事實的宏觀把握，遇到疑難案件時盡量嘗試運用社會學解釋方法，以促進社會學解釋方法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