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哲,崔宸琛,施宇婷
(河北工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天津300401)
2011年以來中國居民部門債務規模快速擴張,居民部門貸款占金融機構全部貸款余額比重逐年上升,2017年末已達33.3%[1]。債務高企帶來的金融風險受到社會廣泛關注,債務負擔對經濟增長產生的影響同樣值得關注。中國社會經濟的增長方式向消費驅動轉型,消費已經成為促進經濟的強大推動力,那么家庭債務是否會對家庭消費產生影響,會產生怎樣的影響?是否應該對家庭債務規模進行調控?本文將使用北京大學開放數據研究中心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對這些問題進行實證研究。
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企業當前的重要任務是去杠桿,降低企業融資成本與風險。在此經濟背景下,企業積極尋求銀行借款之外的融資途徑以降低杠桿率,因此一直未被重點關注的家庭債務問題開始顯現。《2017年三季度中國去杠桿進程報告》指出,實體經濟總體杠桿率略有上升,基本保持穩定,但總體經濟內部表現出杠桿率由非金融企業部門向居民部門轉移。在居民部門內部,杠桿率呈上升趨勢且上升較快,從二季度的47.4%上升至三季度的48.6%。在全體實體經濟債務中,居民部門債務增長較快,目前居民部門貸款余額為39.1萬億,同比增長23.25%,遠超過全部銀行貸款12.5%的增速。居民部門貸款包括住房貸款與非住房貸款,其中住房貸款占貸款總額50%以上。自2017年起,各地出臺了房地產限購限貸政策,導致個人房地產貸款增速降低。但由于消費者購房熱情尚未減弱,對房貸的需求很可能以其他貸款形式如短期消費貸款來替代,這一情況從前三季度居民短期消費貸款同比增速38.1%中得到驗證。
一般來說短期消費貸款(如車貸、裝修貸款、信用卡貸款)直接促進真正的居民消費,有利于促進經濟增長由投資驅動轉變為消費驅動。但實際來看,增長的這部分消費貸款并非完全對應居民的真實消費,有很大部分暗度陳倉流入房市[2]。另一方面,部分短期消費貸款通過現金貸、網絡貸等方式獲得,借款人的實際還款能力沒有保證,具有較高的違約風險,這可能會通過影響金融市場的安全穩定對社會經濟產生不利影響。由此可見,中國家庭債務增加可能對消費支出產生正反兩個方面的影響:一是當家庭債務的大部分為住房抵押貸款時,每月的還貸壓力可能導致凈收入減少,正常消費支出受到擠壓;二是根據生命周期理論,購房支出形成未來的資產可以使消費者整個生命周期的總收入提高,從而增加消費支出。此外,若債務增加部分多為短期消費貸款,短期內可以直接促進消費的增加。
中國家庭債務雖然尚未達到歐美國家水平,但其增速過高令人堪憂。有研究表明,當今中國家庭債務水平增速與金融危機前的美國相當。由歐美國家的發展路徑可見,社會經濟水平發展伴隨著平均家庭債務增加,但家庭債務過高背后的違約和破產風險同樣不可小覷,如債務違約引發的次貸危機。中國家庭債務快速增加,其背后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我國城市房價快速上漲導致的房貸總量增加;二是我國信用市場發展迅速,消費金融公司和金融機構的短期消費信貸品種的增加使居民更容易融資。
在我國經濟由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增長的轉型階段,消費對我國經濟增長起到關鍵性的作用。由聯合國2015年公布數據分析,在不同的經濟體之間,三大需求對經濟增長的貢獻也有所不同。20世紀90年代以來,發達的高收入國家消費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都在75%以上,中上等收入國家在65%左右。中國自2010年進入中上等收入國家,2016年我國消費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為64.6%,已經達到了中上等收入國家的消費貢獻率水平[3]。近幾年來我國消費貢獻率呈現上升趨勢,但與發達國家的消費貢獻率相比仍有距離,隨著我國經濟發展,我國消費貢獻率也有很大的上漲空間。從中國經濟發展階段來看,中國目前應該由消費引領經濟高質量增長。
在很早以前,國內外學者就在研究債務與消費的關系。由金融機構數據得出的居民部門杠桿率,只是家庭部門從金融機構獲得的借貸總額,沒有統計民間借貸。由于中國是典型的人情社會,家庭向親朋好友進行的民間借貸對金融統計部門來說是“隱性”的巨額債務。由于中國家庭微觀數據難以獲得,學者對中國家庭微觀債務與消費的研究較少且研究結論中債務對消費具有正向還是反向作用尚不明確,造成該領域的空白。北京大學開放研究數據平臺基于微觀個體追蹤調查取得的2014年和2016年的中國家庭調查數據,較好地統計了中國家庭的民間借貸,以此計算出的債務總額更好地代表了居民部門杠桿率。我們通過描述性統計和使用工具變量法進行推斷性統計,得出家庭債務對正常消費產生的具體影響。同時根據研究結果,給出調控債務水平、增加消費支出的相關建議。
凱恩斯[4]依據經驗觀察提出對消費函數的猜測,他認為收入是消費的主要決定因素,利率在個體收入給定時對支出的影響是第二位的和相對不重要的。凱恩斯另外兩個重要的猜測是邊際消費傾向處于0到1之間、平均消費傾向隨收入的增加而下降。在早期的經驗研究中,凱恩斯消費函數得到了印證,同時也引起了人們另一種擔心——隨著收入增加,家庭收入中用于消費的比例越來越小。
在凱恩斯之前,Fisher[5]就提出跨期選擇理論,消費者可以決定現期消費還是未來消費,此時他們面臨跨期預算約束——可獲得的用于現在與未來消費的總資源。他指出在跨期預算約束和消費者偏好確定的情況下,兩個時期消費的選擇取決于利率。他認為消費者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收入增加,都會把它分攤在兩個時期的消費上,這種行為稱為消費平滑化。此理論為日后提出的消費理論建立基礎。貨幣市場的利率對消費支出具有很大的影響,一方面是利率變化使儲蓄的價值改變,由此產生了對消費的替代效應和收入效應;另一方面是由于利率的變化直接影響借貸的成本,使未來消費提前到當期的成本發生變化。隨著信用市場的發展逐漸成熟,不加入信貸因素的模型已經無法很好地解釋消費的增長,于是產生了家庭借貸行為對消費影響的研究,對未來收入的預期和消費的時間偏好都可以用信貸因素來替代。
Modigliani[6]強調收入在人們一生中系統地變動,儲蓄可以使消費者把收入從一生中收入高的時期轉移到收入低的時期,這是他的生命周期假說的基礎。另外,Modigliani將財富加入消費函數,得出平均消費傾向并非遞減,而是取決于財富與收入之比。Friedman[7]則強調人們經歷隨機性的和永久性的收入變動,他認為消費主要取決于永久收入,消費者對暫時收入變動的反應是用儲蓄和借款來平滑消費,這一理論構成他的持久收入假說。根據這一假說,平均消費取決于永久收入與先期收入的比率。以上兩種假說互為補充,共同構成生命周期—持久收入假說,將消費者一生的收入作為研究當期消費支出和一生消費支出的影響因素。該假說告訴我們兩件事:一是消費者當期的支出除了與當期收入直接相關,還與可預期的未來收入有關;二是理性消費者通過借貸和儲蓄兩種方法實現生命周期中每一階段消費支出達到最優,同時平滑不同年齡階段的消費。該假說蘊含著消費者無信用約束的假設,即消費者可以容易地借貸并且無過高成本,如利率成本、破產成本和關系成本等。但實際上受當期收入、未來可預期收入和抵押品價值等多重因素的影響,每個家庭的借貸能力不同。在古典消費理論中,經濟學家未將負債作為影響消費的因素之一,負債只是調配一生收入的手段,但在并不完美的市場條件下,負債也可能成為影響消費的重要因素之一,因此,本文將負債納入消費的影響因素。
目前學者在實證研究中發現,負債確實影響了消費。消費者并未完全理性,可能存在沒有合理預期未來收入而過度負債的情況。另外,金融市場也存在摩擦。在這些條件作用下負債成為影響消費的因素之一并增加了消費者破產風險。西方國家的金融市場發展成熟,在學者的研究中可以看到信貸對消費產生了影響。Looklopes[8]將借貸與拖欠加入預防性儲蓄模型中,若消費者大量使用信用卡借貸,借貸利率遠高于銀行儲蓄利率且無抵押品,容易導致消費者拖欠及破產的概率升高。信用市場的發展在解釋消費支出增長中起到重要作用,信用使得外部資源更容易獲得從而導致消費增加。Bacchetta和Gerlach[9]研究了5個OECD國家信貸對消費的影響,發現預期消費信貸的增長能預測未來消費的增長。Lettau和Ludvigson[10]認為流動性約束是影響消費支出的一個重要因素,流動性約束得到緩解會促進消費的增長。
宋玉華和葉綺娜[11]研究美國家庭債務與消費的聯系與變化,使用LSTR模型擬合了1960—2010年美國家庭債務與消費的數據,研究結果表明美國家庭債務增長與消費增長具有同步性,且二者不是單一的線形關系而是與經濟周期密切相關。即經濟繁榮時,債務增速高于消費增速;經濟衰退時,債務先于消費開始持續下降,緊接著是消費的大幅下降。
中國的研究也表明負債對消費存在影響。一些學者認為,負債對消費存在負向影響。趙家鳳和朱韋康[12]使用中國家庭調查的微觀數據,基于生命周期理論模型研究中國城市居民住房負擔對消費的影響。他們發現住房負擔對消費收入彈性具有明顯的抑制作用,原因是人們對未來預期的不確定性。中國的科技發展迅速導致產業更迭加快、用工競爭激烈且機制不規范,這些對收入產生影響的不穩定因素導致人們傾向于減少即期消費,增加預防性儲備。另一原因可能是房貸使消費者難以再借款,這一流動性約束導致消費減少。
何南[13]通過基于VECM的實證檢驗得出勞動收入是影響居民消費的決定因素,但預防性儲蓄行為會給居民消費帶來負面影響,因而勞動收入并不能在較大程度上刺激消費增長。凈金融財富對居民消費的正向影響顯著。從短期來看,家庭借貸能夠促進居民消費,而長期情況下家庭債務會抑制居民消費。許桂華[14]將家庭債務納入財富—消費模型中,在家庭資產面臨流動性約束的情況下(即家庭不能自由地借貸),消費對家庭債務的變動過度敏感。
一些學者的研究則表明負債對消費存在正向影響。郭新華、何雅菲[15]通過格蘭杰因果檢驗發現家庭債務、消費和經濟增長之間存在復雜的雙向傳導機制:一方面,銀行業放松管制使得家庭信貸額度增加,家庭債務擴大促進經濟增長;另一方面,經濟的快速增長有助于家庭資產和財富積累,提高家庭的借貸能力從而帶動消費增長。周兵[16]考察家庭債務對耐用品消費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家庭債務能夠增加家庭耐用品消費,且家庭債務對耐用品消費的影響隨著該耐用品家庭擁有率的提高而減弱。
還有學者認為,在中國,家庭債務對消費影響較小。田新民和夏詩園[17]運用VECM模型實證中國家庭債務、消費和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發現消費主要受GDP的影響,債務對消費的影響相對較小。與美國家庭債務對消費影響相比,中國家庭受影響較小有兩點原因:一是家庭借貸的絕對數在整個消費資金中占比較小,消費主要受到家庭收入、凈資產等的影響;二是中國的消費信貸較歐美國家發展晚且不完善。
還有學者對負債過快增長和拖欠原因進行了研究。郭新華[18]通過對家庭借貸、拖欠、破產研究發現,低通脹、人口結構變化和金融制度創新是導致家庭債務上升的原因,而失業、收入變化導致償債能力變化是造成拖欠的原因。他預計在債務杠桿使用增多的情況下,中國家庭未來的負債水平會大大提升,消費信貸還款風險的存在要求健全個人信用的法律環境,監控借貸家庭信用質量。
本文以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實施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項目的數據為基礎,實證分析與研究債務對總體消費以及分項消費的影響。該項目調查范圍覆蓋25個省、市、自治區,目標樣本規模為16 000戶,2年1期,并且通過不同形式的問卷追蹤收集到個體、家庭、社區3個層次的數據,反映了中國社會的經濟、人口、教育和健康的變遷。
本文從微觀層面上研究家庭債務對消費的影響,并在此基礎上提出調控債務水平、增加消費支出的相關建議。本文采用2014年與2016年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的數據,從總體消費以及分項消費兩個層次進行研究。總體消費為家庭1年內的總體消費;分項消費包括固定消費、彈性較大消費、教育培訓消費、耐用消費品消費。其各分項消費包含中國家庭追蹤調查問卷的具體消費項目如表1所示。
本文所使用的變量及其釋義如表2所示。
家庭平均消費傾向的計算公式為
apc=2016年家庭總消費/2016年家庭總收入
(1)
本文總計量模型設立如下:
con=β0+β1X1+β2X2+μ
(2)
式(2)中:con為衡量消費指標;X1表示自變量;X2表示對家庭特征方面的控制變量指標。
在總體消費模型中,con由家庭平均消費傾向apc來表示,自變量X1具體表示為家庭債務總額的對數值lndebt,控制變量X2具體表示為lninc、age、adult_ratio、male_ratio與famsize。工具變量選擇為2014年家庭債務總額的對數值lnL1_debt。

表1 分項消費釋義及包括項目

表2 變量名稱及其釋義
在分項消費模型中,con分別由lnfix_per、lnfle、lnedu與lndur來表示,均選取支出數額的對數,自變量X1、控制變量X2與工具變量選擇均與總體消費模型相同。
本文采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項目2016年與2014年的調查數據進行分析,由于考慮到當期的債務數額會受到當期消費支出的影響,即單方程出現內生性問題,本文將運用工具變量方法對方程進行估計,將滯后變量2014年的債務作為2016年債務的工具變量,估計其對2016年消費支出的影響。在房貸對消費的影響部分,以2014年家庭未償還房貸的對數值作為2016年家庭未償還房貸的對數值的工具變量,控制變量保持不變,建立房貸對消費影響的計量模型。
本文選取自變量的上一期數值作為其工具變量,基于以下考慮:
當期的消費會對當期的債務產生影響,模型存在內生性問題。
上期的債務與當期債務有較密切的關系,所以上期的債務會影響當期的消費,并且當期的消費不會對上期的債務產生影響,上期債務是當期債務的一個滯后變量。
因此自變量的上一期的數值是一個較為合適的工具變量。
本文對所使用工具變量是否為弱工具變量進行了檢驗。上一期債務lnL1_debt是否為債務lndebt弱工具變量的檢驗如表3所示,上一期房貸lnL1_debt_h是否為lndebt_h弱工具變量的檢驗如表4所示。兩次檢驗結果中其F值遠大于10,說明lnL1_debt為lndebt合理的工具變量,lnL1_debt_h為lndebt_h合理的工具變量。

表3 上一期債務是否為弱工具變量的檢驗結果

表4 上一期房貸是否為弱工具變量的檢驗結果
經過對數據的篩選,最后選取了10 841個家庭樣本數據進行總體消費的實證分析,并且通過對數據的再處理,選取了10 394個家庭進行分項消費的實證分析。在房貸對消費影響的實證研究中,總體消費采用10 512個家庭樣本數據,分項消費采用10 099個家庭樣本數據。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5和表6所示。

表5 總體債務對消費影響采用樣本數據的描述性統計

表6 房貸對消費影響采用樣本數據的描述性統計
表5、表6中家庭的平均消費傾向、居民分項消費中固定消費的標準差較大,而其余如彈性消費、教育支出等的標準差較小,這一結果顯示出不同家庭消費支出差異最大的項目是固定消費,而在彈性消費、教育消費和耐用品消費上差異較小。年齡中存在平均年齡小于16歲的家庭,我們猜測這是因為在追蹤調查的過程中發生了原調查人口的死亡情況,但該部分數據在樣本總數中占比較小,故忽略其影響。在采用樣本與第一個方程樣本略有差異情況下,房貸對消費的影響與總體債務對消費影響一致。
債務總額對總體消費以及分項消費影響的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

表7 債務總額對消費支出的影響
注:**表示在5%水平顯著,***表示在1%水平顯著。
3.1.1 債務總額對消費的影響
由表7可知,自變量家庭債務總額的對數值可以較好地解釋其對平均消費傾向和人均固定消費的影響,兩個結果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從影響程度上來看,家庭債務總額變動1%,人均固定消費變動45.36%,平均總體消費傾向變動0.372 8,可以看到債務增加對總體消費中的固定消費影響較大,而對彈性消費、教育支出、耐用品消費無顯著影響。
由于本文選取的是大量不同家庭樣本的截面數據,在負債不同的家庭中,負債較高的家庭表現出人均固定消費較多的現象。從這一結果上我們也可以看出,由借債獲得的資金主要流向了與住房相關的支出,并未給居民的個性化消費提供資金,如外出就餐、教育投資和購買家電等。由借貸獲得資金也沒有提升居民的享受性消費,屬于為不斷增長的房屋等固定消費融資。
可以看到,債務的增加僅對固定消費一項有顯著的促進作用,這也符合我國居民消費現狀。對于在大中型城市的年輕家庭來說,購房或房租占收入比例很高,舉債的目的往往也是為了購房和裝修等,較少地通過貸款、信用卡等增加家具和家用電器消費、衣著消費、旅游消費等。
對總體消費的衡量使用平均消費,債務與平均消費傾向成正比說明債務越多的家庭平均消費傾向越高,原因如下:負債較多的家庭可能房貸較多,說明該家庭新購房或還款時間不長尚有大量房貸余額,與住房相關支出如水電費、取暖費、物業費、房租支出、住房裝修費和住房維修費等較多。一般來說新小區多為高層建筑且物業管理水平優于舊小區,會產生較高的電梯費和物業管理費。同時隨著中國房價水漲船高的還有房屋裝修費用,可以看到二三線城市小戶型的普通裝修都動輒十幾萬元,本文選取固定消費中的房屋維修費包括住房維修、裝修的支出,對于新購房家庭來說更偏向于選擇高質量的裝修,所以一筆較高的裝修支出也是無法避免的。最后也可能產生租房支出,若新購房者購買的是新售房,房屋需要一定時間進行裝修與放置,可能無法及時入住,故新購房者與原有房者相比還會有房租支出。
在文獻綜述部分,學者對消費的影響研究表明,收入、家庭資產對消費有正向影響,其中收入的影響最大,收入不僅包括當期收入還包括歷史收入、可預期的未來收入。歷史收入使消費者養成某一消費習慣,在未來收入變動的情況下也難以改變。可預期的未來收入通過增強消費信心或借款來實現對當期消費的影響。在信貸市場發展繁榮的情況下,家庭可以通過消費貸款將未來的消費提前到當期。家庭的借貸能力以家庭信用質量為依據,而家庭信用質量是以可預期的未來收入為基礎的。所以說收入對消費的影響是可以通過信貸來實現的。
另外一個對消費產生重要影響的因素是家庭資產,包括房產資產和金融資產。有學者研究表明房產資產的升值對消費的促進作用大于金融資產的增值,并且與資產的投資期限與流動性有較大關系。當住房自用時,即使房價上漲,房產資產有較大升值,消費者也難以出售自住房產以獲得現金從而增加消費;當消費者有一套以上住房時,在當前房地產市場流動性較好的情況下,消費者可以通過出售或出租房屋將資產增值變現。除了及時將房產變現,房產資產的升值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人的消費信心,消費者會預期未來收入增加。另一方面,房產增值直接導致抵押貸款中可抵押物品的升值,消費者在信貸市場上的信用質量提高,也可以獲得更多資金。
本文的結果驗證了債務對消費具有顯著影響。就本文研究結果來看,債務對消費支出有較大的正向影響,即家庭債務增加會促進總體消費的增加。
3.1.2 分析總體債務時,控制變量對消費的影響
在控制變量中,可看到人均收入對平均消費傾向和各分項消費均在1%的水平下有顯著的影響,其中人均收入對平均消費傾向有負向影響,這表明收入越高的家庭平均消費傾向越低,其原因可能是:1)由于邊際消費傾向遞減,家庭收入越高,收入增加一單位時消費增加比例越低;2)高收入家庭儲蓄傾向較高。在對分項消費的影響上,人均收入對固定消費的影響較大,對彈性消費和耐用品消費的影響較小,對教育消費的影響最小,這也與債務對固定消費有顯著促進作用的原因相似,高收入家庭都把錢投資于與住房有關的固定消費了,而對于一些日常消費品和耐用品的購買并無較多增加。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兩方面:一方面是由于我國無自有住房居民對購房有剛需,部分居民購買改善性住房,另外對住房的投機性需求也較高;另一方面是由于我國大中城市房價確實過高,中國大中城市的租售比達400至600,高于國際同等級城市水平。
成年人比例在1%的顯著水平下對平均消費傾向支出有較大的正向影響,成年人比例大的家庭相比于成年人比例小的家庭具有更強的消費能力,成年人的社會活動較多導致平均消費傾向高。另外,成年人比例對彈性較大的消費在1%的顯著水平下具有正向影響,對教育消費在1%的顯著水平下具有負向影響。本文彈性較大的消費包括外出就餐費、衣著消費、文化娛樂支出等,成年人大都具有經濟獨立能力,所以比較能體現出個性消費的特點。本文選取的教育消費變量是和教育相關的支出如教輔材料費、培訓費等,兒童和青少年是教育消費的主力軍,平均年齡較小的家庭這部分消費支出多。
男性的比例對平均消費傾向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可能是由于家庭中有祖輩或較多男童,受中國傳統習俗的影響,這樣的家庭可能為孩子未來的購房提前進行儲蓄,因此與男性比例小的家庭相比平均消費傾向較低。最后一個控制變量是家庭人口數,可以看到這一變量對各項消費均有顯著影響,所以將其放入控制變量中使債務可以更好地解釋消費支出。
債務總額中包含的房貸對消費支出影響的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
3.2.1 房貸對消費的影響
將自變量換為房貸,控制變量保持不變,可以看到房貸對平均消費傾向無顯著影響。按照生命周期—持久收入假設,當消費者為理性人時,其消費決策只與當前收入、預計未來收入及自有資產有關,家庭房貸對應著相應價值的房產資產,故部分消費者的消費水平可能不會因房貸而下降。但對未來收入預期的不確定性或受到流動性約束的家庭,其消費水平可能會受到月供支出影響。總的來說,房貸對平均消費傾向的影響無法確定。

表8 房貸對消費支出的影響
注: *表示在10%水平顯著, ***表示在1%水平顯著。
房貸對耐用消費品和教育消費在1%的顯著水平下產生負向影響,相當于家庭房貸每增加1%,教育消費減少0.128 54%,耐用消費品支出減少0.006 2%。房貸對教育支出產生影響可能是由于房貸較多的家庭月凈收入減少,與無房貸或房貸較少的家庭相比,愿意并能夠對教育的投入較少。當前市面上的各類教輔機構收費普遍較高,輔導班通常是按課時收費難以拖欠,所以受到流動性約束的家庭會減少這部分消費支出。現在的家長普遍認可孩子上課外輔導班,并不惜花費大量資金,家長對輔導班如此重視有兩點原因:一是有研究表明,上課外輔導班的孩子比未進行課外輔導的孩子在學校課程上有更好的表現;二是未來的社會在科技和創新的驅動下發展,簡單的重復勞動會逐漸被機器人替代,但復雜的問題和棘手的情況還必須由高素質的人來解決,第三產業將會變成吸納勞動力最多的產業,所以未來將會需要越來越多的知識型勞動者。綜合以上兩點,家長們為孩子提供更多學習的機會相當于進行人力資本投資,為將來的就業做好準備并期望更高的預期收入。當房貸的壓力增大時,就連家長們十分看重的教育投資也受到了一定的擠壓,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對兒童或成人進行人力資本投資的機會。
耐用消費品消費受到房貸影響的程度較小,其原因可能是雖然購房家庭有還款壓力,但新增住房家庭需要重置家具、電器等耐用消費品。房貸雖然對這部分消費具有負向影響,但影響程度較小。
3.2.2 分析房貸時,控制變量對消費的影響
在控制變量中的家庭收入方面,人均收入變量對平均消費傾向有負向影響,對分項消費均在1%的顯著水平下具有正向影響,對固定消費影響較大。在家庭人口結構上,首先年齡變量對分項消費在1%的顯著水平下具有負向影響,說明家庭平均年齡越大進行消費的意愿程度越弱,年齡變量對固定消費影響較為明顯。其次,成人比例對消費分項中的固定消費、彈性較大的消費在1%的顯著水平下有正向影響,對教育消費有負向影響。最后是家庭人口數變量在1%的顯著水平下對彈性較大的消費和教育消費有正向影響,其中對教育消費的影響相對較高,現代家庭中人口數多可能是子女較多,子女較多相應導致家庭的教育支出較多。
人口數對固定消費有顯著負向影響的原因可能由于固定消費變量是家庭人均固定消費支出,人數增加時固定消費可能呈現出邊際遞減的特點,即較多的人分攤固定消費后呈現出人均固定消費降低的現象。
中國家庭高債務率已引起各界廣泛的關注,在當下經濟發展轉型時期,這樣的高債務率很有可能抑制家庭正常的消費支出或產生金融風險,進而影響經濟發展。本文使用2014年和2016年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研究了不同的債務對總體消費水平及不同類別的具體消費的影響,并利用工具變量法消除了債務對消費影響的內生性問題,研究結果表明:
1)家庭債務對平均消費傾向促進作用顯著,對人均固定消費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這可能是由于負債較高的家庭一般有大量的房貸,這部分新購房家庭會產生與住房相關的費用,如水電費、物業費、住房維修費等列為固定消費中的消費項目。因此家庭債務對消費支出有較大的正向影響,且對固定消費的影響最為顯著。
2)成年人比例對平均消費傾向有較大正向影響,對彈性較大的消費有正向影響,對教育消費有負向影響。可以看出成年人是家庭彈性消費的主力軍,孩子是教育消費的主要貢獻者,成年人比例高的家庭平均教育支出低。
3)房貸與平均消費傾向具有正向關系但結果不顯著,但房貸會抑制教育消費支出和耐用品消費,其中對教育支出影響較大且為負向影響。說明有房貸的家庭正常消費確實受到了一定影響,首當其沖的就是教育消費。
4)在兩個消費模型中,人均收入都是對消費產生影響的一個重要因素,人均收入對各分項消費都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對平均消費傾向有負向影響。
根據以上結論,本文從金融市場、房地產市場和社會保障方面提出建議,旨在促進消費信貸發展、控制金融風險、抑制房地產泡沫、促進居民部門經濟穩定發展提供參考。
1)政府應建立規范的消費金融市場,積極引導居民理性地借貸與消費,減少將短期借貸用于長期住房、汽車等的購買,合理增加債務可以促進消費以推動經濟。在限制房貸發放的同時,合理控制基準利率,防止基準利率過高導致現有房貸者負擔加重,產生信用風險。即控制已有房貸風險,控制未來房貸發放。
2)增加短期信貸品種,金融機構可以與商家合作推出信用消費業務,尤其是與家具、家電等出售耐用消費品的商家合作,但要注意授信人的征信情況和還款能力,建立一套完善有效的觀測監控體系,有效評價授信人信用及還款能力,并及時督促其還款。完善教育資本市場,以借款人未來收入或資產作為還款來源,為人力資本投資提供融資渠道。以這種方式促進彈性消費、耐用品消費和教育消費。
3)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自有住房必不可少,另外隨著我國城鎮化進程加快,越來越多農村人口轉移至城鎮,所以對住房的真實需求不會減弱。但由于房價上漲較快,已經被視作好的投資渠道,這就造成了對住房過度的投機性需求。因為我國的人均收入未達到較高水平,無法負擔過高的房租,所以對住房的投資并非來源于房屋的使用價值產生的高收益,而是基于對房價繼續上漲的信念。這樣的信念最終會導致房地產泡沫的產生,當真正的需求無法支付高額房價時,泡沫就會破裂。因此,一方面要為市場提供住房,滿足真正的住房需求;另一方面要審查購房人已有住房數,以限制投機性需求。
4)建立完善的二手房市場,確保提供真實、準確、完整的信息,減少供需雙方之間的摩擦。二手房市場會降低人們對新建住房的需求,將一部分需求合理轉移,同時也能降低房屋閑置率。另外完善的二手房市場需要公開透明的房屋信息及報價,在供求雙方的作用下形成合理的購房、租房價格。
5)收入的穩定能夠給居民帶來經濟上的保障,使其有信心增加債務以提高當期消費水平。政府應該完善社會保障制度,建立全面完善的失業保險、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制度,防止居民遭遇突發性事件時收入波動過大。另外應給予失業人員再就業的幫助,如就業信息的提供和短期培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