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勝
2014年11月13日,在浙江溫州打工的汪金偉,突然接到母親撕心裂肺的電話:“翠雯和帥帥被小棟殺死了!”汪金偉雙腿一軟癱坐在地。
汪金偉與秦耀夫婦都曾是湖南省祁東縣電鍍廠職工,2012年工廠改制,三人一同下崗。次年6月,汪金偉與秦耀夫婦相約去溫州打工。
此時,汪金偉的兒子帥帥才4歲,汪妻劉翠雯留守老家照顧兒子和婆婆。秦耀的兒子秦棟12歲,跟隨奶奶生活……
三人到家后,汪母啞著嗓子哭訴事發經過:11月12日晚上,秦棟在劉翠雯家的抽屜里偷了100元錢,被帥帥發現了。次日中午,秦棟放學回家,劉翠雯讓他將錢還回來。
100元早被秦棟用來上網和買零食了,他去哪里弄來還給劉翠雯?下午1點,劉翠雯母子正在家里午睡,秦棟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他從劉翠雯家廚房里抄起菜刀,對準熟睡中的劉翠雯就是一陣亂砍,劉翠雯的頭部、臉龐和脖子被砍9刀。帥帥的脖子也連中3刀,母子倆當場死亡。秦棟恐懼地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哭聲驚來了汪母和鄰居,汪母見狀昏倒在地,鄰居撥打110報警。半個小時后,秦棟被警方帶走……
面對兒子和妻子慘不忍睹的遺體,汪金偉揪住秦耀衣領,他躬身撿起半截磚頭,狠狠地砸在秦耀的額頭上。秦耀一聲不吭,任憑對方發泄。擔心再出人命,鄰居們將汪金偉拉開了……
兩天后,汪金偉悲痛欲絕地將妻子和兒子下葬。兩具薄薄的棺材被黃土掩埋后,秦耀和蔡秋萍在墓前長跪不起:“翠雯,我們沒有管好自己的孩子。如果有來生,我們一家人愿為你做牛做馬……”汪金偉恍然如夢,短短幾天工夫,他竟與妻兒陰陽兩隔!
11月20日,汪金偉為妻子和兒子燒完七日紙,準備去當地法院起訴秦耀和蔡秋萍,要求他們作為秦棟的監護人履行民事賠償。最終在一位律師朋友的調停下,秦耀夫婦賠償汪金偉61萬元。2015年1月13日,秦耀將房子低價處理,又向親戚朋友借了一筆錢,湊齊41萬元賠償給汪金偉。剩下的20萬元,雙方約定4年之內還清。
這年3月,汪金偉將母親托付給妹妹照顧,再赴溫州打工。白天他拼命干活,試圖用高強度的勞動排遣痛苦;可晚上回到宿舍,只要一閉上眼,妻子和兒子鮮活的面孔就在汪金偉眼前晃動。
秦棟殺人時未滿14周歲,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但因后果極其嚴重,在位于長沙的省少管所接受改造。
經歷這一切,蔡秋萍性情大變,動不動就向秦耀抱怨,秦耀本就不堪重負,夫婦倆三天兩頭發生爭吵,有時深更半夜還打得不可開交,最終兩人感情破裂。
2015年6月,秦耀和蔡秋萍在祁東縣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一場意外,徹底粉碎了兩個幸福的家……
時光如塵埃,漸漸將汪金偉內心的傷痛覆蓋,關系好的工友也勸他振作起來。他終于意識到,一味沉浸在悲痛怨恨中,并不能讓自己徹底解脫。作為男人,要贍養古稀之年的母親,必須與仇恨作別。
一年后,汪金偉漸漸回歸正常生活,而秦耀的人生境遇卻每況愈下。2016年5月,秦耀意外發現自己的小腹、腰部出現紅色丘疹,他以為是皮膚病,沒有放在心上。誰知十多天后,秦耀全身酸痛,四肢乏力,連走路都頗感吃力。
意識到身體出了問題,秦耀來到長沙湘雅醫院。醫生為他做了肌電圖和血清檢測后,明確地告訴他:“你患的是肌無力,這種病發展到晚期,全身肌肉會萎縮壞死,導致心肌無法收縮死亡。你必須住院治療,否則會有生命危險。”秦耀顫聲問:“要治愈得花多少錢?”“少說也要十多萬。”
8月中旬,秦耀的肌無力惡化,吃飯連碗都端不起來,他不得不辭去工作。
8月24日,秦耀再次到少管所探監。看著剃光頭,身著灰色囚衣的兒子,秦耀傷感地告訴他:“爸爸患了肌無力,屬于我的時光可能不會太多。你以后出去了,一定要將汪叔叔的賠償金還清。”
一年多的勞教生涯,加上年齡漸長,秦棟的心智明顯健全了,父子倆揮淚告別……
9月5日,秦耀坐火車趕到溫州,于一年多后再次見到了汪金偉。他將艱難積攢的3.1萬元交給對方。
兩人來到街邊一家小餐廳,秦耀含淚說:“金偉,我已吩咐了小棟,我走后,他會將剩余的賠償金還給你。”直到這時,汪金偉才得知秦耀患了肌無力,心里別有滋味……
分別時,秦耀傷感地說:“我真想回到從前。”秦耀的感慨,勾起了汪金偉的美好回憶:2008年4月,汪金偉的母親做白內障手術,因為電鍍廠收入不高,妻子又沒有工作,他遲遲湊不齊手術費。秦耀得知后,主動借給他3100元錢。2012年8月,剛剛接觸電焊工作的汪金偉被電弧灼傷了眼睛,雙眼腫得像桃子。秦耀每天不厭其煩地為他打飯、擦身體、滴眼藥水……
可現在秦耀身患重癥,生命垂危,驀然間,汪金偉發現自己對他的怨恨不知不覺消散了,沉淀下來的是曾經美好的過往。
不久后,汪金偉收到了秦棟從獄中寄來的信。孩子字里行間滿是懺悔,汪金偉五味雜陳。
汪金偉告訴母親自己想幫助秦耀,遭到堅決反對,他郁悶地來到院子里。就在這時,他看見地上的石縫里,倔強地鉆出了幾株小草。汪金偉的心倏忽一動!
汪金偉信步來到妻子和兒子的墓地,他將臉貼在冰涼的墓碑上,平靜地說:“翠雯、帥帥,秦耀身患重癥,我想幫助他。如果你們在天有靈,請理解支持我……”
2016年9月20日,汪金偉找到秦耀在長沙租住的平房。只一眼,他就心碎了。秦耀的臉腫得幾乎變了形,十指關節腫大,即便這樣,他還坐在門邊吃力地給小攤販串麻辣燙。
秦耀長嘆一聲:“趁我還有一口氣,我想掙錢還你,每還一元錢,我心里的罪孽就減輕一分。”汪金偉眼里涌淚:“我不能看著你在家里等死,你給的賠償金我沒花,先給你看病。”
汪金偉蹲在秦耀面前,故作嚴肅地說:“你必須好好活著,只有這樣你才能還清我的賠償金。”秦耀哭著答應了。
汪金偉徑直將秦耀送進醫院,為他繳納了7.1萬元住院押金。而秦耀卻在內心打定主意,不再拖累汪金偉。10月4日,趁汪金偉去食堂打飯的工夫,秦耀將刮胡刀刀片取出來,往自己左手腕上割。因手臂肌肉無力,他竟然割不破靜脈,絕望地放聲大哭。
從食堂打飯回來,汪金偉目睹了秦耀自殺的經過,忍痛勸道:“你才41歲,這樣做對得起我嗎?你要是死了,秦棟怎么辦?”
鑒于秦耀的病情,汪金偉打電話向公司請假,一心一意在長沙照顧秦耀。肌無力患者應格外注重飲食營養,可醫院食堂的飯菜非常簡單。汪金偉深感一個人力量的孤單,希望有人搭把手,他想到了蔡秋萍。
兩天后,汪金偉輾轉在雨花區一家食品廠找到了蔡秋萍。當天,蔡秋萍跟隨汪金偉來到醫院,只見前夫臉色黯黑,蔡秋萍哽咽了。
第二天,汪金偉在醫院附近租了一套一居室,讓蔡秋萍棲身和做飯。系統治療,加上均衡營養飲食,秦耀的體質明顯增強。
為籌集后續醫療費,蔡秋萍將2.9萬元積蓄取出來,又向秦耀遠在祁東農村的哥哥姐姐求助,對方寄來了3萬元。這時,院方得知汪金偉與秦耀的恩怨故事,主動免去了30%(約5萬元)的醫藥費。最后還剩4.8萬元缺口,汪金偉又將這筆錢補上了……
經科學系統治療,2016年11月,秦耀的肌無力癥狀明顯好轉。12月初,秦耀達到了出院條件,汪金偉將他和蔡秋萍送回祁東老家。忙完這些,汪金偉才返回溫州繼續打工。
2017年8月,汪金偉回老家休高溫假。此時,秦耀的身體基本康復,生活能夠自理,蔡秋萍在祁東手套廠打工,掙取兩個人的生活費。每天早晨秦耀送她出門上班,傍晚在門口接她回來,汪金偉被觸動了:他們就像一家人,應該有個完整的家!
10月8日,汪金偉專程從浙江溫州趕回祁東,陪秦耀和蔡秋萍去民政局辦理了復婚手續。回家路上,秦耀誠懇告訴汪金偉:“這份情誼,我們一家會永遠銘記在心!”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