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散章

畢堃霖

雪域

在世界第三極

在青藏高原

蟲草最先萌動

接著是解凍了的冰川和溪流

緊隨其后的是灼灼其華的山桃花

天藍的可以入夢

水清足矣濯心

云朵 是一個個離家出走的少年

乘著潔白的翅膀 無拘無束

隨便泊在哪一棵沙柳或者白楊樹冠上

只一個盹 太陽已墜入西山

山風颯颯 草木皆兵

蒼鷹歸穴

穹宇換上了夜行衣

星星傾巢出動

統(tǒng)歸于月亮的麾下

一條河流歸于寂靜

無數(shù)條河流喧嘩作響

星光如銀 脈脈含情

佛光照在誰家門前

枕花而眠的少女

白象似的群山

野狐出沒的地方

春日遲遲

卉木萋萋

心的曠野

心是一片廣袤的曠野

我用它來放牧天上的星星

再圈養(yǎng)一群星星一樣多一樣潔白的羊群

和幾百頭留著長須的憨厚老牦牛

安置一棵棵被城市林立的高樓擠得無立錐之 地的老樹

安置一塊塊深山里寂寞了千年的石頭

安置懸崖上筑巢的禿鷹

和禿鷹盤旋捕獵的橡木林

安置秦嶺，安置長安，安置我童年的西川河

所有記憶遲遲不肯消化的東西

我都愿意像蝸牛 把它們背在身上

一步一個腳印地

把它們 安置在我的私人領(lǐng)地

然后，再用舊木頭和被太陽曬得芬芳的干草

搭一間小屋 我是小屋的主人

安居于曠野 我是曠野的王

有時候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夫

種花種黍種春風

有時候是踏歌而行的牧羊少年

用一支橫笛招蜂引蝶

有時候是狂放不羈的游吟詩人

飲一壺月光就能下酒

有時候是憂思深沉的老者

嘆息著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有時候是爛漫無忌的孩童

摔倒在荊棘里還不忘摘一朵花斜插衣裳

大碗喝酒 大口吃肉

放聲大笑 也嚎聲大哭

赤裸身體 做一條藍湖的魚

安于一隅 純粹成大自然的一顆沙粒

我的曠野在高處

沒有柵欄

卻只有天鵝和雄鷹才能造訪

狼群和獅子是我的鄰居

我們各安其道 和諧共生

我應該

我應該離那些熱鬧，浮躁，喧嘩

遠一些 再遠一些

它們就像毒瘤細菌 身體里的結(jié)節(jié)

某個使我恐慌和不安的敵人

我要把它們抵制在

身體和靈魂之外

我應該再沉默一些

像山的沉默 石頭的沉默

懸崖上接云吞霧的老松的沉默

像海的沉默 珊瑚礁的沉默

燈塔的沉默 海鹽與海葵花的沉默

沉默地 積攢我的火山

在某一刻綻放烈焰

我應該悄悄地走遠 再遠一些

在你目所不能及的地方

卻又無處不在 像慈愛的佛光

將你 嬰兒般柔柔縈懷

不過分用力 甚至比一個淺吻還要輕

在你的身上種下蠱

你的歡樂 你獨享

你的悲苦 我承擔

我應該 把自己

架在疙瘩火和鐵瓦罐上

再填一把干柴

讓火光更大些 讓火焰更猛些

熬吧 熬吧 把我熬干

熬成一根肋骨

或者一缽黃土

肋骨是你身上缺的那塊

黃土塑成你心中繆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