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琴
追根溯源,韓國恐怖片起源于20世紀20年代,1924年樸金鉉執導的《薔花紅蓮傳》被公認為是韓國的第一部恐怖片。同時,這部影片也是第一次出現女性鬼怪的形象。1967年,權哲輝導演了《月下的共同墓地》,創造了韓國恐怖片的票房神話。由于韓國父權家長制意識形態根深蒂固,這一時期的韓國恐怖片中女性形象更加突出。到了20世紀末期以及21世紀,韓國恐怖片的本土特色漸漸發揮出來,以1998年開始的《女高怪談》系列以及2006年開始的《突然有一天》系列等影片為代表,韓國恐怖片在韓國電影史上形成了里程碑式的意義,正式形成穩定的韓式恐怖片風格。
韓國文化和中國文化密不可分,韓國屬于漢文化圈,有著深厚的儒家文化積淀。隨著經濟的發展,利己主義、金錢至上、道德淪喪、人性吞噬等不良思想和社會現象對韓國恐怖片產生強烈的人文傾向。眾所周知,儒家文化的本質是一種父權制文化,影視作品中對于女性形象以及社會地位的塑造,源于韓國歷史文化傳統以及當下社會現實。在韓國恐怖片中,女性形象一直占主導地位,也就是說潛意識中女性被認知為弱勢方,各方面受害者也是女性居多。直觀地看,恐怖片中女性形象大致劃分為作為“女鬼”的女性形象以及作為“人”的女性形象兩大類別。
恐怖片中的女鬼形象具有兩面性——柔弱與強勢,柔弱體現在悲慘命運的糾葛上,而強勢更多地是賦予作為“女鬼”的超能力。悲慘命運的選擇,更多的是源于韓式恐怖片倫理道德的訴求以及反復表達的“怨恨”情結。韓國系統神學教授和婦女神學家鄭賢鏡曾說過:“我來自充滿恨之靈的國度——韓國,恨是憤怒,恨是怨恨,恨是心酸,恨是悲痛,恨是心靈破碎和為解放而斗爭的原動力。”因為這種怨恨的存在,所有的有“女鬼”存在的影片中,觀眾都默認超能力的存在。不限于韓國,在泰國、日本以及中國香港的恐怖片中,這種能力都是被大眾一致認可的。
韓國恐怖片沒有像中國香港恐怖片把女鬼通俗地設置成客觀存在的惡鬼的形象。例如《女高怪談》系列中作為“女鬼”的女性形象生前一般都有一段與朋友之間痛徹心扉的情感往事,以及整個系列都是以同學間姐妹情深為動情點。盡管作為“女鬼”的女性具有超能力,但是本質上還是需要被救贖的弱者的存在,首先是對“女鬼”執著復仇變態心理的一種救贖,其次是對作為“人”的女性的一種道德救贖。
在韓國恐怖片中,這樣的角色定位往往也承擔了展現人性深處的骯臟的責任,促使創作者和觀眾挖掘人性真實的一面,從而達到一種教化的功能。我們能夠在這樣的角色身上發現一個共性,都背負著一定的倫理道德,揭示著韓國恐怖片所蘊含的倫理訴求。同時,作為“人”的女性形象往往是影片的主角,其與作為“鬼”的女性存在一段隱秘而不為人知卻又貫穿整部影片的故事。這段故事承載著一切恐怖的源頭。
像《考死:血之期中考試》中,女主因隱瞞好友慘被同學所殺致死的真相而引發了一系列血腥復仇的后果。女主的人設在影片中違背了友誼的準則,這在道德上是不被公眾所認可的,在普世價值觀中,人做了壞事,就一定要得到相應的報應。但是,真正的殺人兇手卻只是得到了懲罰,反而是女主要承擔著人性的拷問。
雖然本文更多地是從韓國本土歷史的角度來分析恐怖片中女性形象的存在,但是作為恐怖片,給觀眾所帶來的恐怖感來源于視覺和聽覺。盡管如此,我們從韓國恐怖片中仍然可以總結出這一類型片在對女性形象的塑造過程中常見的一些策略,這些策略對于提升恐怖電影的質量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首先,隱藏女性身上發生過的一段悲慘往事是韓國恐怖片慣用的方式。韓國恐怖片往往在恐怖的表象之下隱藏著一個關于家庭倫理、愛情友誼、種族群體的不幸遭遇。《筆仙》中,三個被同學欺負的女學生玩筆仙通靈游戲對四個欺負她們的女孩下詛咒,請來了怨氣重重的鬼,在解決了四個欺負人的女生后,并沒有停下殘酷的殺戮。懸疑和恐懼充斥著整部影片,直到影片結尾揭示前史從而解釋種種疑點——女鬼在30年前被村民欺負致死,積累的怨氣致使她復仇。創作者賦予了兇神惡煞的女鬼悲慘的故事來豐富她的人物形象,讓一切不可饒恕的行為得到了充分的理解和同情,從而引發對環環相扣的人性的思考。
其次,描繪女性身上的“血”與“淚”意象的融合所帶來的強烈的情感指向也是韓國恐怖片的敘事策略之一。韓國恐怖片中通常血與淚是同屏出現,不僅是生理直觀反應上的血與淚,同時也是飽含情感指向的血與淚。《女高怪談5:結伴自殺》中,教會女子高中四個女孩許下“不能同生,但愿同死”的誓言,相約自殺,最終卻只有言珠一人從頂樓一躍而下,面對友情的背叛,言珠化為厲鬼帶著血與淚控訴著虛假的友情和悲慘的命運,從而撐起整部恐怖片的情節與敘事線索。
雖然本文把恐怖片中的女性大致劃分為“女鬼”和作為“人”的女性形象兩大類,但是從恐怖片的視覺效果上看,在影片中基本是作為“女鬼”的女性形象,具有視覺上的恐怖性。同時,女性本來在韓國社會就是弱勢的體現,但是在恐怖片中賦予女鬼超能力所帶來的反差,更能夠引起觀眾的恐慌,同時達到在道德的層面引起觀眾心理上恐懼的效果。
首先,在視覺上利用女性的身體和妝容來制造恐怖效果,被看的女性在恐怖片中往往直接成為恐怖道具。在韓國、日本、中國香港、泰國等地區,基本所有的恐怖片中,女鬼都是長發飄飄,一襲白衣,面無血色,這種看似千篇一律的形象卻成為制造恐怖感最有效的方式之一。比如,從教室天花板垂下來的長發和流著鮮血蒼白的臉、沒有瞳孔的眼睛、燒毀的半邊臉等,都是恐怖片中常見的影像。韓國恐怖片在利用女性身體和妝容的同時又巧妙地融進一定的人文思考和精神內涵,從而揭示人性的弱點以及人們內心的焦慮,使得恐怖效果從觀眾的視聽感官層面向著心靈深處蔓延。在某種層面上,這和希區柯克的作品有某種共通之處,“嚴肅提出了關于個人欲望與社會法則的原初矛盾問題,并要求我們剝開自身文化的偽飾,檢視我們那些可疑的道德秩序和游移在本能與文化信條之間的內心。”
另一個方面,在心理上利用女性的能力反差來制造恐怖效果。“由某些視點而產生的恐懼,同讓觀眾看見某些可怕的東西而產生的恐懼不同,……前者對于觀眾來說則完全是主動的。因為影片的畫面信息所提供的并不是具有刺激意義的信號,其作為一種具有恐怖意義的信號,是觀眾在看到某些具有因果關系的事件之后,由自己的分析判斷而得出的結論。”如前所述,在韓國,女性地位低下,一般情況女性作為社會弱者,與力量型的男性毫無比較可言,但是恐怖片中給弱勢的女性賦予超能力,前后強大的反差通過畫面信息傳達給觀眾,觀眾通過內心的價值尺度對其進行判斷,從而給其帶來危機感,這是形成心理恐怖的一個源頭。
巴贊曾在評價美國電影時說:“美國電影以一種不同尋常的勝任方式,將美國社會如它所想看到自己的那樣展現了出來。”這句話同樣也適用于韓國恐怖片。整體而言,作為獨具韓式特色的類型片,在女性角色的塑造刻畫以及人物關系上往往花費大量筆墨,以求達到劇情和道德訴求的完美融合,這也與其背后所蘊含的文化涵義有著較深的淵源。但是近幾年,韓國恐怖片佳作甚少,在發展的過程中問題與成就并存。因此,韓國恐怖片若想長足發展,必定要擺脫現有恐怖片中女性塑造的固定模式框架,不斷地推陳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