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瑩 魯學靜
1894年6月30日,中日兩國宣戰,爆發了近代史上著名的中日甲午戰爭,中國戰敗。1895年2月24日,清政府代表李鴻章和日本代表伊藤博文在馬關正式開議。3月23日,經清政府同意,李鴻章代表清政府在《馬關條約》上簽字。這是近代中國最為不平等的條約之一,割臺灣、賠巨款、開商埠、片面最惠國待遇等,喪權辱國,舉國震驚,愛國志士們更緊迫地尋求救國良方。一時間,對于外國先進思想文化、科學技術的需求大增,要求有能“廣譯五洲近事,詳錄各省新政,博搜交涉要案”的橋梁,于是“有《時務報》之設”,“律閱者周知全球大勢,熟悉本國近狀,不足以開民智而雪國恥。”
1895年,康有為創辦的“強學會”被查封后,梁啟超、汪康年、黃遵憲等人利用強學會的剩余公款在上海籌辦起了《時務報》,汪康年擔任經理,梁啟超任主筆。1896年8月9日,《時務報》創刊,發行第一冊。每十天出刊一期,每冊三萬余字,是一份旬刊雜志。1898年8月8日出版最后一冊,為期兩年,共計69冊。
《時務報》是戊戌時期改良派的機關報和維新運動的陣地,以“變法圖存”為宗旨,大膽批評時政,針砭時弊,傳播變法維新的思想主張,介紹西方科學文化。《時務報》分設論說、諭折、京外近事、域外報譯等欄目。其中“論說”部分是該報的精華和點睛之處,由于議論新穎、文字通俗,數月之內,銷售萬余份,大大促進了維新變法的思想宣傳,推動了維新運動的發展。發行一年后,《時務報》的發行量由創刊時的3000多份增加到1.2萬份,最高達1.7萬份,成為維新派影響最大、最重要的機關報。
近代中國的文人非常重視報刊論政,認為“其論說耶,夫人之語言,猶人之行步也,一舉足則不能無方向,一著論則不能無總之”①。因此,中國近代報紙的政論部分,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輿論導向和動員。
《時務報》下設論說、諭折、域外報譯、文編等數個欄目,其中,以政論文部分的影響最為廣泛,而域外報譯雖然所占比例很大,但“閱報者仍注意前數頁,而后載西事均不甚留意”②。由此可見,政論是《時務報》的精華和點睛之處。而梁啟超作為《時務報》的主筆,在發行55冊共133篇政論中,出自他筆下的有60多篇。
《時務報》上所登載的言論,宗旨大都為救亡圖存、變法圖強。梁啟超為《時務報》撰稿期間,先后發表了《變法通議》《知恥學會敘》《論中國積弱由于防弊》等文章,充分表明了梁啟超熟稔于利用報刊進行變法維新、民智啟蒙的直接陳述與鼓吹。
《時務報》宣傳變法維新的第一篇系列性文章是梁啟超所著的《變法通議》,包括《論不變法之害》《論學校》等內容,在報上分期刊載,是維新運動的綱領性著作。在這組文章里,梁啟超極力論證了對于中國來說變法乃是勢在必行的觀點,除此之外,還將變法與國民的個性解放和思想啟蒙結合在一起,對維新變法的理論主張進行了全面系統的闡述。
此外,該文還提出了歷史進化論的觀點,將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從自然科學領域引入人文社科領域,認為自然界中的事物固然在不斷變化,而人類社會中亦無一成不變的社會制度,進而以考察中外的關系,以闡明變法改革是當今的必然之勢,同時說明不變之害及變法自強之理。
戊戌變法時期,梁啟超發表的《變法通議》《論君政民政相嬗之理》《論中國積弱由于防弊》等重要文章均登載于《時務報》。梁啟超在《時務報》上發表政論,呼吁變法改革、痛陳愛國救亡,言語犀利,在一部分有識之士和開明士紳中引起了強烈反響,“自通都大邑,下到僻壤窮陬,無不知有新會梁氏者。”其他維新派人士也紛紛提筆撰稿,呼吁變法改革,深刻揭露日益深重的民族危機,猛烈抨擊封建頑固勢力,因此《時務報》風行全國,“為中國有報以來所未有,舉國趨之,如飲狂泉。”
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理論認為,18世紀的西歐社會中出現的咖啡館、俱樂部、報紙、雜志和沙龍,是公眾進行自由交往、討論公共問題的公共領域,促進了政治權威重要合法性基礎的形成。哈貝馬斯提出的“公共領域”,指的是形成于政府和社會之間、特定的公共空間,假定在這個空間中,公眾們可以自由發表言論,議論時政,而不受國家的干涉。公共領域最關鍵的含義是獨立于政府管控和政治建構之外的公共輿論和公眾交往,它們對于國家政治權力具有批判性功能,而且也存在政治合法性基礎。
根據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理論,政府與社會之間若出現公共輿論空間,以下兩個先決條件是首要前提:一是社會公眾群體具有強烈的政治批判意識和公共輿論關懷;二是公眾群體參與討論社會化的獨立于國家權力系統之外的公共社會問題。筆者認為,這二者以梁啟超及《時務報》其他主編的政論為表現形式,充分融會并體現于《時務報》,逐步建立起一個相對獨立的、代表著社會共同利益的公共領域,從而建構了近代中國變法維新的公共輿論空間。
作為呼吁變法維新、致力于傳播改良主義思潮的有識之士在維新變法的旗幟下共同創辦的報刊,《時務報》流通和影響的范圍極為廣泛。此外,《時務報》借助救亡圖存的大旗,呼吁改革,倡言變法,觀點新穎,議論犀利,且文筆富有激情、清新流暢,因而大受讀者歡迎。由此可見,《時務報》雖在上海發行,卻已風靡全國,這說明《時務報》已經具備了社會的、公共的、為大多數國民所接受的、營造公共輿論空間所需的許多要素,真正開啟了近代中國公共輿論空間的全面整合與整體建構。
哈貝馬斯提出,由于社會進步和思想解放,由社會輿論環境和公眾意見表達所構成的公共輿論空間日益擴張。《時務報》喚醒了大部分知識分子和開明士紳的愛國良知,也使普通大眾受到了教育,從而形成了近代中國公共輿論空間的短暫擴展。而《時務報》對維新思想的宣傳,使變法維新的呼聲在士人群體中充分擴散和傳播,而它呼吁變法改良的觀念與主張,也令民眾群起而呼應。對于致力于變法維新的有識之士和開明士紳而言,《時務報》的主編們便是他們聲同氣求、志同道合的同志,而《時務報》更是成為他們凝聚彼此意識的平臺。變法聲勢既起,維新運動便借勢而發展壯大,而啟發民智、變法圖強的思想主張也逐漸為公眾群體所理解和接受。
近代中國有識之士的辦報理念,是參政議政先于經營利潤。他們最為注重的是傳播報刊的思想主張,培養國民的政治批判意識,從而營造社會公共輿論空間。《時務報》創刊后,一些新學士子“群相呼應,起而組織學會,討論政治問題與社會問題”。③《時務報》上第一篇宣傳變法思想的文章《變法通議》就已經提到:“變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興,在開學校。”因此,維新派努力經營《時務報》,以充分宣傳維新變法的思想觀念,此外,還大量創辦學會和學堂,將報刊視為擴音機和傳聲筒,充分發揮其政治功能,以延伸社會公共討論。
受到《時務報》的熏陶和影響,全國各地陸續成立了大量報館、學會和學堂。湯志鈞《戊戌變法時的學會與報刊》一文中統計,戊戌變法前的報刊有《中外紀聞》等35種,學會有強學會等44個。1895至1898年間,有大約60種報紙出現,還出現了如格致書院等許多學堂,在擴大變法影響、推動改良運動的開展等方面起到了很大作用。三種手段互相促進,形成了“三位一體”的互動行為模式,進而使“維新運動,頓呈活躍之觀”。也就是說,“三位一體”模式培養了近代中國知識分子參政議政的批判精神,在某種程度上直接擴展了變法圖強的公共輿論空間。《時務報》的創辦發行和風靡全國,標志著近代中國“規模較小,但已具有批判功能的公共領域”的形成。④
《時務報》共發行兩年,出版66冊,時間短,卷數少,但為社會公眾的思想交流與溝通提供了新的交往渠道和自由表達的公共平臺,“能夠很快地把分散的個人觀點集中起來并加以鼓吹,創造了類似于現代社會輿論的事物”,“這就是現代的公共輿論在中國的開端。”⑤由于《時務報》的創辦和發行,近代中國媒介史上出現了結構合理化和數
量規模化的良好輿論環境,近代中國變法維新的公共輿論空間暫時處于相對良好的狀態。
1897年,由于張之洞橫加干預,汪康年接任主筆,汪梁之間矛盾激化,梁啟超憤而辭職,自第55期后,《時務報》上再無梁文。1898年8月8日,《時務報》停刊,共出69期。
由于甲午戰敗后中國歷史的特殊性,戊戌變法時期改良救國的新思想新理念得到了廣泛的傳播,而維新派最重要的機關報《時務報》作為維新變法的輿論中心,擔負了很大的歷史和革命使命。《時務報》雖然出版時間較短,但態度鮮明,筆鋒犀利,呼吁改革,倡言變法,在晚清政治輿論場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此外,《時務報》對西方先進科學文化知識的引進傳播,及其結合西方政治理論對啟發民智、變法圖強的大力呼吁,亦奏響了中國近代政治思想史中的最強音。
注釋:
①王栻.嚴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6:491.
②上海圖書館.汪康年師友書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682.
③戈公振.中國報學史[M].上海:三聯書店,1955:123.
④許紀霖.近代中國的公共領域:形態、功能與自我理解——以上海為例[J].史林,2003(02):77-89+123-124.
⑤[美]費正清.劍橋中國晚清史(1800-1911):下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379-3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