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綠藍
時評誕生距今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其間經歷了三次時評熱潮,對推動社會的發展影響重大。特別是在當前的第三次“時評熱”中,由于新媒體的賦權,大眾的話語權進一步得到彰顯,推動公共表達時代的到來,對我國公民社會的建構具有重要意義。
筆者認為,“時評”是“時事/時政評論”的簡稱,指針對新近發生的具有一定社會影響的新聞事件發表意見的一種論說文體。時評的目的在于通過對焦點事件的深入思考、深層解讀和深度評論,引起民眾或相關部門對該事件或類似事件的處理及反思,從而達到表民意、解民憂、釋民惑,更好地服務社會的效果。
“時評”這一新聞評論文體的開端,可追溯于1885年5月4日刊登在《申報》上的《論鹽梟為患》一文,該文就福建地區鹽販猖獗一事進行了評論,在論述形態和手法上已有了時評的意味。1899年,梁啟超在《清議報》的第26期開辟了時評性的“國聞短語”專欄,因此,梁啟超也被認為是中國提倡時評的第一人。
而“時評”一詞的起源,則始于1902年末《新民叢報》在第二十二號上刊登的改版啟事,明確設立“政界時評”“學界時評”和“群俗時評”等諸多欄目,形成了完備的時評群落。把時評作為主要的評論手段的是1904年創刊的《時報》,它開創了中國報紙言論由“論”入“評”的先河。《時報》的“時評”多論內政外交、國計民生和國民痼疾等話題,文章峻簡雋利,評論鞭辟入里,其數量和質量是同期報刊難以媲美的。胡適先生認為,“《時報》的短評,在當日是一種創體;做的人也聚精會神地大膽說話,故能引起許多人的注意,故能在讀者腦筋里發生有力的影響。”《時報》的“時評”成為當時各大報紙競相模仿的典范,《中國日報》《神舟日報》《民立報》和《大江報》等諸多報刊都發表了時評,歷史上的第一次時評熱潮也因此產生。至此,“時評”作為新聞與評論相結合的一種形式正式形成,這也為我國早期公民社會的建構增添了強有力的羽翼。
時評的興起有它的應然存在性,它誕生于列強入侵的近代中國,此時國內封建專制發展到了極點,國外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對外侵略擴張,鴉片戰爭、中法戰爭、中日甲午戰爭、八國聯軍侵華紛至沓來。時評對社會現象的深刻評論,滌濯人民的封建思想,解除人民的思想枷鎖,啟蒙了人民的理性批判思維。
這一時期的時評,有針對政府決策的評論,如袁世凱建議聘外國顧問一事。《新民叢報》在1902年2月1日的“國聞短平”中發表評論,認為“近日袁世凱奏請于政務處置外國顧問員,吾亦無以易其說。獨可怪者,其建議于數強國中每國聘一人。此中方略,吾輩百思而不得其解者也。”這一時期也有對百姓民生的評論,如1905年1月27日《時報》發表的一篇關于今日丹徒鬧漕糧之事的時評,寫到“今日丹徒鬧漕之事何……乃為之官者,事前既不思與水利以防旱,除苛政以益民,事后又但有剔荒征熟之名而無剔荒征熟之實。”同時也有對政府政策的評論,如在1907年10月到1908年3月期間,《時報》共發表20余篇相關時評,指謫清政府簽訂借款協議一事,呼吁全國群眾團結起來抵制借款。這一時期的時評,涵蓋內容廣泛,包括華工禁約、呼吁立憲、官制改革、德軍入侵等內容,一系列時評的理性批判,對催生公民社會的構建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第二次“時評熱”的興盛以1926年《大公報》的社評和“星期論文”為標志。由張季鸞發表的《蔣介石之人生觀》便是《大公報》社評中具有代表性的優秀時評。同時,《論造成廉潔有能之政府》和《官吏不得經商投機》等也是其具有較大影響力的社評。同一時期,由諸多名家執筆的“星期論文”也助推了第二次“時評熱”的興盛,胡適、丁文江、梁漱溟和楊振聲等均是代表人物。
19世紀30年代,鄒韜奮創辦的《生活》周刊在第2卷第47期起設立了以抒發人民心聲、服務人民大眾為核心的“小言論”專欄,開啟時評大眾化的趨向。《申報》《文匯報》和《世界日報》等報刊也相繼開始刊發時評,聚集了王蕓生、陶行知和張友漁等諸多時評高手。此后,抗日戰爭時期的《解放日報》和《新華日報》也產生了許多具有重大影響力的時評,如《華北偽軍反正浪潮》《我們有辦法堅持到勝利》《敵后人民頌》等,毛澤東、胡喬木和喬冠華等人都是時評寫作的主力。這一系列報刊刊發的優秀時評使第二次“時評熱”得以不斷延續,也是時評誕生后的黃金發展階段。
第二次“時評熱”興起于北洋軍閥、國民黨和共產黨多種政治勢力共存的環境之下,國民反對獨裁統治和救亡圖存的呼聲日益高漲。這一時期的“時評”著重對民主平等觀念的傳播,成為推動公民社會構建與崛起的重要利器。如1927年12月2日,張季鸞在《大公報》發表的《蔣介石之人生觀》一文,批駁蔣介石再婚的實質僅為人生行樂,卻蓋以革命、民主之名,實屬荒謬。而在是否實行“獨裁”救國方面,“星期論文”刊發了時評家一系列的爭鳴。1934年12月18日,丁文江發表《民主政治與獨裁政治》主張“試行新式的獨裁”以救國;1935年1月13日,張奚若發表了《獨裁與國難》對丁文江的觀點進行了批判;同年1月20日,丁文江再次發表《再論民治與獨裁》一文鼓吹“新式獨裁”;1935年2月17日,胡適在《從民主與獨裁的討論里求得一個共同信仰》中聲明反對專制,主張民主。
而由鄒韜奮主筆的《生活》周刊的“小言論”專欄,評論內容覆蓋廣泛,包括婚戀問題、政府問題和軍閥問題等,時評的主體內容都是宣揚平等、自由的思想,有力地推動了公民社會的形成與發展。《申報》則通過力陳時弊、監督政府、啟迪國民的時評開啟了公民社會構建的新篇章。如三篇時評——《剿匪與造匪》《再論剿匪與造匪》《三論剿匪與造匪》向人民指出了蔣介石不顧國內輿論發動內戰,專門壓迫勞苦同胞的實質。第二次“時評熱”為公民社會的崛起作了思想上的準備,具有重要的歷史貢獻和進步意義。
第三次“時評熱”以1998年《中國青年報》的“冰點時評”欄目拉開序幕,以《南方都市報》為代表,一直持續到當下。在這一時期,從中央到地方,從黨報到晚報、都市報,都紛紛涉水“時評”這一領域。包括《中國青年報》的“冰點時評”和“青年話題”,《南方都市報》的“時評”專欄,《人民日報》的“人民時評”和“時代新語”,《廣州日報》的“今日時評”,《羊城晚報》的“時評”,《南方日報》的“話說世相”,《南方周末》的“方舟時評”和“視點”等一眾時評欄目的設立,將時評熱潮的發展推向新的高潮。2002年《南方都市報》更是推出一整版的時評,引爆了第三次時評熱潮。2003年創刊的《新京報》將時評作為該報的重點內容,把時評做得淋漓盡致。同時,近年來隨著自媒體的崛起,新聞時評在形式上有了新的突破,網絡新聞評論、“微評論”等新的形式不斷出現,使得新聞評論的時效性和傳播性更強。
第三次“時評熱”有別于前兩次“時評熱”之處在于,時評不僅在紙媒發表,在廣播電視和新媒體上也得到了擁躉。在廣播上,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縱橫》《今日論壇》和《觀點》等欄目是廣播時評的代表;在電視上,中央電視臺的《焦點訪談》《今日說法》,江蘇衛視的《孟非讀報》、東方衛視的《東方夜新聞》的評論板塊,均蘊含著時評的核心內容;在新媒體方面,從早期人民網的“人民時評”“強國論壇”,新華網的“新華時評”,搜狐網的《在線時評》,到目前“兩微一端”數以千萬計的時評,都將第三次時評熱潮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
第三次“時評熱”復興的社會背景是民族獨立,國家統一,在物質生活水平提高后,公民產生了公共表達的訴求,因此,時評的主體和議題開始向公民下放。
在傳統媒體方面,時評側重議題向平民主義范式轉變。《中國青年報》的“冰點時評”定位在“說讀者想說的話,刊讀者想言之語”;《南方都市報》時評的議題向更加公共性、多元性和開放性轉變。時評主筆人的身份也更趨多樣廣泛,不僅涵蓋媒體從業者,還包括大學教授、雜文家、咨詢顧問和學生等;而廣播電視節目以民生聚焦內容作為時評的重點,如《焦點訪談》關注的《賭注網售佳肴的漏洞》《“消費全返”的討論》《假紫菜的真相》等,這些都提升了公民社會建構的廣度和深度。
在新媒體方面,時評更側重寫作群體的公民化。新媒體賦予了傳統視域下的受眾以傳播者的權利和身份,越來越多的公民通過新媒體這一平民化的媒介參與到時評的新聞生產場域中去,并依托“多對多”的傳播模式進行迅捷廣泛的傳播,極大地提升了公民社會建構的速度。并且,自媒體平臺數以萬計的粉絲群體,在引發、引導、引爆公共輿論方面,具有強大的影響力,推動了公民社會建構的進程。第三次“時評熱”以時評數量之多元化、時評議題之公民化而極大地拓展了公民社會的疆域,將公民社會構建的廣度、深度、速度和力度推向一個全新的高度。
時評的發展歷經百年風雨,三次時評熱潮均發生在社會轉型期,時評在很大程度上發揮了關注公共事務、表達公民意志、引導公眾輿論、體現公共利益的作用,它毋庸置疑地推動著公民社會的構建與發展。但與此同時,時評在發展的過程中,也面臨著商業化的桎梏,這主要表現在時評為了搶占閱讀量和獲取注意力經濟,浮現出“標題黨”和“反轉新聞”等現象。但時評的歷史發展表明,時評的發展雖然沉沉浮浮,但它的總體趨勢依然不斷向著平民化、大眾化、公共化的方向發展,時評確實有其應然存在性。因此,時評推動公民社會建構的趨勢不會改變,公民社會建構的前景依然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