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施賢(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387)
目前學界在歷史地追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來源時,普遍認為馬克思批判地吸收了黑格爾辯證法的“合理內核”和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基本內核”,實現了唯物論和辯證法的統一,創造了唯物辯證法。對于黑格爾的辯證法,學界認為,馬克思把黑格爾的頭足倒置的唯心主義辯證法顛倒過來,使其重新立足于唯物主義的基礎之上。對此,馬克思曾這樣表述:“我的辯證方法,從根本上來說,不僅和黑格爾的辯證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辯證法在黑格爾手中神秘化了,但這不妨礙他第一個全面地、有意識地敘述了辯證法的一般運動形式。在他那里,辯證法是倒立著的,必須把它倒過來,以便發現神秘外殼中的合理內核。”[1]那么事實上黑格爾辯證法的“合理內核”到底是什么,馬克思又顛倒了其中的哪些方面,這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
黑格爾是德國古典哲學的集大成者,由他所創立的哲學體系宏大深刻,無所不包,在它的理論中“絕對精神”是最高實體,絕對精神從自我意識出發,外化為自然界,最后又回到絕對精神本身。在黑格爾的理論里,這個過程是通過正—反—合的辯證運動實現的。一開始,絕對精神在純粹的概念、范疇之間運動,這是正題;然后,絕對精神從各個概念、范疇中外化出來,表現為具有具體物質內容的自然界,這是反題;最后,絕對精神又拋棄了具體的物質,返回了精神的形式,這是絕對精神發展的最高階段,是合題。黑格爾辯證法的真實意義和革命性質在于改變了笛卡爾等人的唯理派的觀點,認為不能夠一次性找到一個普遍公理,然后以此作為一切理論的基礎,而是“永遠結束了認為人的思維和行動的一切結果具有最終性質的看法”。[2]世界是一個無止境的變化過程,所有事物都在不斷地經歷正—反—合的辯證運動。那么黑格爾的這種辯證運動的動力來自哪里呢?在被馬克思稱為“黑格爾哲學的真正誕生地和秘密”的《精神現象學》中,黑格爾提出了整個世界發展的動力,黑格爾指出:“實體作為主體是純粹的簡單的否定性,唯其如此,它是單一的東西的分裂為二的過程或樹立對立面的雙重化過程,而這種過程則又是這種莫不相干的區別及其對立的否定。”[3]這就是說,絕對精神要運動,實體要成為主體,不是靠外力幫助它實現的,而是靠它自己的力量就能做到,這種力量就是“純粹的簡單的否定性”,這種否定性就是實體本身,這種否定性也就成為實體變為主體的動力。
馬克思充分肯定了黑格爾世界是不斷發展的思想,在此基礎上,馬克思繼承了黑格爾辯證否定的思想。黑格爾理論的方法論主要可以概括為:抽象理性、辯證肯定、辯證否定。馬克思截取的就是第二個方面,即辯證的否定的理性的方面,原因是“馬克思主張的是實踐唯物主義,而這種學說直接蘊含著對現存的資本主義的否定”。[4]與黑格爾的否定性的辯證法相對應,馬克思提出了自己的社會發展動力的觀點——矛盾。矛盾反映的是事物或者事物之間的一種對立統一的狀態,任何事物內部及事物之間都包含著對立和統一兩個方面,體現了矛盾的兩個基本屬性,同一性和斗爭性。矛盾的同一性指的是矛盾雙方相互依存、相互貫通的傾向和趨勢,矛盾的斗爭性是指矛盾雙方相互分離、相互斗爭的傾向和趨勢,矛盾的同一性和斗爭性相互聯接,相輔相成,構成事物的矛盾運動,推動事物的發展,這里,馬克思利用否定性的辯證法解決了事物發展動力的問題。此外,馬克思還提出普遍聯系的觀點,認為世界是一個普遍聯系的有機整體,聯系的方式多種多樣,聯系還具有客觀性。同時,馬克思也認為世界是不斷發展的,事物的發展是一個波浪式前進,螺旋式上升的過程。至此,馬克思創立的一套完整的辯證法體系與形而上學徹底劃清了界限。以此為以后的理論創造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體現了馬克思高超的理論創作水平。馬克思在寫作《<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就充分地運用了辯證法的思想。他在批判實踐政治派忽視理論的重要性時指出:“你們不使哲學成為現實,就不能夠消滅哲學。”[5]這里的“消滅哲學”指消滅德國的思辨哲學,“使哲學成為現實”是指將德國的思辨哲學與德國現實相結合,這里通過使哲學成為現實的方法來消滅哲學,就是通過否定德國思辨哲學中不符合社會發展的因素,注入符合社會需要的合理內容,實現對德國哲學的辯證發展。
黑格爾作為德國古典哲學的集大成者,對十九世紀的德國哲學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對后來的諸多流派,包括馬克思、恩格斯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在黑格爾那里,觀念或者理念是現實的出發點和主體,而真正的現實基礎和出發地“家庭和市民社會”,卻被看成是觀念或理念的自我想象和意識,這樣,黑格爾就顛倒了主語和謂語的關系。而真正的現實基礎和出發地的“家庭和市民社會”,則被理解為神秘的結果。隨著德國社會問題的不斷凸顯,尤其是封建貴族和資產階級,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的復雜矛盾的不斷顯現,黑格爾哲學對于解決這些現實問題越來越顯得力不從心,越來越受到人們的質疑。但由于黑格爾強大的無所不包的體系影響實在太大,使得對于黑格爾哲學的批判依然停留在局部和表面,正如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所說:“德國的批判,直至它最近所作的種種努力,都沒有離開過哲學的基地。這個批判雖然沒有研究過自己的一般哲學前提,但是它談到的全部問題終究是在一定的哲學體系即黑格爾體系的基地上產生的。不僅是它的回答,而且連它所提出的問題本身,都包含著神秘主義”。[6]
馬克思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開始思考和寫作的。對于現實世界的問題,馬克思認為不能從絕對精神找到答案,對于歷史發展的動力問題,不應該到精神世界去尋找,而是應該到現實生活中,到實踐中去。馬克思認為,黑格爾的唯心史觀的神秘性的就在于以虛幻的精神作為歷史的主體,一旦重新從構成國家基礎的現實的主體出發,這種神秘性就會得到徹底消除。馬克思對黑格爾辯證法的發展主要是通過對黑格爾辯證法的承擔者進行重新規定實現的,馬克思通過批判黑格爾的思辨唯心主義歷史觀,將裹在辯證法外面的這種神秘形式給剝離掉,這也就同時抽掉了黑格爾辯證法的承擔者——“理念”。與此同時,馬克思把“家庭和市民社會”作為歷史的基礎,使歷史重新站在了現實的基礎之上。家庭和市民社會是整個社會發展的基礎,由此出發形成了人與人之間的物質交往關系和整個社會生活的領域,通過進一步的理論分析,馬克思指出,這種實踐活動就是現實的勞動。在馬克思看來,哲學和歷史的研究的真正出發點就在于人的勞動實踐活動。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馬克思最終將生產方式作為市民社會的基礎,認為市民社會是由生產方式決定的。這樣,馬克思就進一步把生產方式作為辯證法的基礎和承擔者,通過分析生產方式的兩個內在方面,即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并把社會歷史發展的決定因素和動力歸于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運動。當生產關系適應生產力的性質和要求時,就會促進生產力的發展,當生產關系不適應生產力的性質和要求時,就會阻礙生產力的發展,而生產力的發展必然會要求改變舊的生產關系,這又會引起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變革,最終引起整個社會的變革。這樣,馬克思通過對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辯證關系的分析,揭示出人類社會的歷史發展的基本規律。
作為馬克思主義的創始人和偉大的革命導師,馬克思在其一生中有相當大的一段時間受到黑格爾思想的影響。研究馬克思對黑格爾哲學體系的繼承和發展,對于我們深入理解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實質以及對我們今后的研究都無疑有極大裨益。馬克思對黑格爾辯證法的發展和繼承的意義在于:
第一,馬克思辯證法科學地解決了歷史主體、歷史規律、歷史動力等歷史觀的重要問題,由此確立了一種新的辯證歷史觀和歷史辯證法。馬克思說明,現實的人才是社會歷史的主體,人通過勞動實踐活動創造了歷史,人民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決定性力量。因此,歷史就是人民群眾通過自己的勞動實踐活動解放自己的過程。馬克思還進一步把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作為社會歷史發展的最終動力。因此,人們追求自己需求的物質活動,人對自身利益的追求是最重要的歷史活動。這就徹底顛覆了黑格爾的唯心主義歷史觀和近代以來所有的唯心主義歷史觀,同時也批判了以費爾巴哈為首的所有的舊唯物主義。馬克思的歷史辯證法由此成為科學的歷史觀,與人們的現實生活緊緊的結合在一起。
第二,馬克思辯證法體現了哲學“改變世界”的理論功能。馬克思的歷史辯證法與以往所有有關歷史的哲學觀點的根本區別在于,以往歷史哲學只是從認識論或本體論的角度來解釋歷史,而馬克思開辟了哲學的新功能,即把哲學同現實聯系在一起。馬克思指出,哲學的功能不僅在于解釋世界,更重要的在于改變世界。馬克思的歷史辯證法就充分的體現了哲學改變世界的功能,不僅在于馬克思深刻地分析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對社會發展的推動作用,而且在于馬克思用科學的歷史觀指導人們的實踐,指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用共產主義這一偉大構想昭示人類社會發展的未來。
綜上所述,馬克思的辯證法和黑格爾的辯證法是有緊密的繼承關系的。馬克思深刻地意識到黑格爾辯證法的重要性,但他也看出,辯證法在黑格爾的思辨體系里是被封閉和窒息的,是缺乏真正的活力和開放性的。要想使辯證法成為歷史探討和科學研討的有效方法和原則,就必須把辯證法從黑格爾哲學那里解放出來,并給予其真正現實的承載基礎。在這里我們需要注意的是,辯證法在馬克思那里不再是一種嚴謹的邏輯范疇體系推演,而是一種世界觀和研究的原則,但這種世界觀和研究原則是不能完全和黑格爾對辯證法范疇所作的系統推演割裂開的。如果割裂開這種范疇的系統推演,而直接從這些原則性的結論出發,那么就使得辯證法變成了無源之水,也就容易被誤解和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