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被騙是哪里做錯了嗎
——評部分媒體對電信詐騙案的報道

陳子祎 （重慶大學新聞學院，重慶 401331）

電信詐騙在內地橫行數年，實在算不上什么新鮮話題，然而去年發生的兩起案件讓國人再次近距離觀察了這個泊來怪物的猙獰面孔。一起在2016年7月，一名清華教授被騙1760萬元；另一起在8月，一名準大學生被騙9900元。這兩起電信詐騙，尤其是家境清貧、年僅18歲的徐玉玉被騙走了學費，在報案回家的路上“呼吸心臟驟停”離世，喚起了公眾在電信詐騙案件中前所未有同情心和正義感，使數據監管漏洞、非法買賣信息和電訊運營商遭到一輪激烈的口誅筆伐。

在討伐聲浪中，出現了這樣一種聲音——責怪受害者。放在徐玉玉身上，就是“讀書讀傻了，這點兒常識都沒有”；放在清華教授身上，就是“清華教授都能被騙，也太蠢了”，又或者置疑“這1760萬是從哪兒來的”。這些責備有的來自網民，有的來自媒體。

本應歡歡喜喜去大學報道結果卻含恨而終，也許是徐玉玉的遭遇實在太過悲慘，少數網友在微博上議論她“沒有生活常識”和“心理素質不行”，鮮有媒體站出來指責她。筆者找到的這一篇《大學生必備的三種獨立》，是2016年發表在南方周末的一篇評論，作者是復旦大學大三生。這篇評論稱徐玉玉“對于財務信息不加核實就貿然匯款”是其“獨立思考能力的不足”、“應試教育產兒生存能力不健全”。作者侃侃而談培育獨立品性需從兒時抓起，“讓孩子學會在真實生活中判斷和選擇”，思考獨立是大學生的最高要求也是最低要求云云。卻不知所謂的思考獨立是何標準？作者說自己高中走讀兩年、獨自居住在校外公寓，大學入學報到也是一人完成，儼然把自己劃到“思考獨立”的一類。但，有這樣經歷的大學生不在少數，可以打理自己飲食起居、獨自到大學報道就不會被騙了？

根據《深圳新聞》轉載《法治日報》的報道，截止2016年11月，浙江省電信網絡詐騙案件中，21—50歲的受害者占比達81%。這些受害者已經步入工作打拼、養家糊口的人生階段，按照作者的標準，他們的“思考”想必比一個大三學生“獨立”得多吧。所以，受騙并不是因為受害者思考不“獨立”，而是詐騙本就是卑鄙無恥的手段，是與小人進行的一場不公平的搏斗。詐騙案屢屢發生，是現行制度沒有保護好一個合格的公民免遭傷害，而不是攻擊受害者人格不健全的借口！

相比徐玉玉，對清華教授的冷嘲熱諷就要不客氣的多。相當一部分網友惡意揣測一個大學教授怎么能掙這么多，這1760萬是否來路不正？針對這個質疑，有媒體做出了解釋如搜狐財經，說明這位教授是在剛賣了一套房子之后受到詐騙，并且以調研結果說明高校教師收入不僅靠基本工資。微信公眾號上的相關文章很多，大意相同。

錢是干凈的，沒問題，媒體還是要從倒霉蛋身上找一找原因。大學教授受騙肯定有她的不對，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嘛。東北新聞網今日網談的一期節目告訴我們，清華教授之所以被騙，乃是他們身居高處，“活動交際的圈子單一”，久而久之不能體察底層的冷暖疾苦、形形色色的坑蒙拐騙。暫停一下，底層的冷暖疾苦竟是形形色色的坑蒙拐騙么？那么普通老百姓就都精于和騙子斗智斗勇嘍？徐玉玉算底層百姓了，她的父親徐斌是一個農民也算底層。如果你說徐玉玉是學生太單純，那徐斌呢？徐斌也不知道換了自己會不會上當。一個人會不會中了騙子的圈套不取決于他身居高處、中層還是底層，也不取決于他天真單純還是精于世故；不論他社會階層如何、單純或是精明，都不是騙子對他出手的理由。

末了這期節目還建議大學教授“提高精神素養、充實內心，才能不讓騙子得到機會下手”。這下我總算明白了，原來我們被騙了竟不是騙子品性低劣，而是我們精神素養不高，不怪騙子盯上我們，是我們給了騙子下手的機會。

往往一出什么事兒媒體總愛給普通人提建議，一片好心可以理解。央視世紀大講堂的一期《給騙子一個不騙你的理由》是很好的科普，但是對普通人來說仍太專業了。我們要上學上班，我們有自己的生活，哪兒來的精力熟記詐騙類型ABCD，學習電信詐騙是外來的、沿海省市的陌生來電最有詐騙嫌疑………在講堂嘉賓——一名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的教授眼中，這些是常識，但筆者在查閱資料之前，都不知道170/171是詐騙常用號段。

有網友說“你沒被騙，只是因為你還沒遇到適合你的騙局”，深以為然。如果大環境不改變，個人再怎么防騙也無濟于事。就像霧霾來了，大家都帶上口罩，空氣質量不會好轉，每個人吸進去的空氣也好不到哪兒去。媒體致力于傳授給公眾360度無死角防騙手冊、把每個人都當作刑警來培養，恰如鼓勵我們相互攀比誰戴的口罩質量更好、誰是行走在霧霾中的鋼鐵戰士。當每個人都掌握了全套防騙術，陌生鏈接不點、接到公檢法電話就罵騙子，這個社會就好了嗎？不是的，只是病得更嚴重了。

媒體負有反映社會現實和引導輿論的作用，在對兩起電信詐騙案的報道中，部分媒體在亂象中抓不到重點，不去討論怎么懲罰惡人，反而轉過頭來指責受害者、宣傳遠超常識范圍的防騙技巧，這種提高技能以求自保的輿論只能使公民惶惶不可終日，無益于根治頑疾。所幸，大多數媒體的關注重點沒有被帶跑偏。兩起詐騙案后不久，打擊電信詐騙取得重大進展。

2016年9月30日，人民銀行下發通知，從12月1日起，個人通過自助柜員機（本人同行轉賬除外）轉賬的，在24小時內，個人可向發卡行申請撤銷轉賬。2016年9月23日，《防范和打擊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通告》發布，全面打擊電信網絡詐騙，要求全面落地電話實名制。

希望這樣的進步多一些，希望在每一次摔倒之后，媒體——作為社會的瞭望塔，能夠準確地找到絆倒我們的石頭，并為鏟除障礙做出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