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子奕
媒介倫理研究學者斯蒂芬·華德(Stephen J.A.Ward)在分析媒介倫理概念的時候,提出倫理(ethics)即“在現有的最好的原則下,對人類交往是否屬于正確的行為、負責的實踐以及公平的分析”。①對于媒介倫理的認識而言,既要包含對倫理的表達方式、形式及道德原則的客觀性分析等內容的研究,也包括新聞實踐方面的應用性研究。②
過去的一段時間內,虛假新聞泛濫,有償新聞滋生,記者受賄委托事件頻發,2013年新快報陳永洲事件更是引發全民關注,新聞界被社會公眾“圍觀”,新聞倫理事件成了“社會事件”,受到熱議,常有爭議。企業與媒體的關系顯得更加微妙,牽涉到利益各方。
盡管觸及新聞法規紅線的報道越來越少,新聞工作者心中的“底線意識”越來越強,造假撒謊的現象不斷減少,但在新聞倫理層面上討論的報道卻越來越多。同時,不同級別的媒體對于處在道德邊緣的行為,例如隱性采訪的接受度不一。國家級的媒體較少通過隱性采訪去探求事實,但往往通過隱性采訪得到的消息更具有沖擊性,例如2014年央視記者暗訪東莞色情業,最終導致了整個行業的整治;地方級的媒體則較經常地使用偷拍、隱性采訪等方式來尋找新聞線索,曾聽聞在《21世紀經濟報道》實習的學生被要求前去暗訪,該行為的合法性和安全性均受到質疑。
法律處理的是相對客觀的外部行為,無法對人的內部思想進行管控,因此引入了新聞倫理道德。新聞倫理道德相對于法規而言,是一個邊界較為模糊的概念,例如新聞自由、媒體/記者獨立、保護信息來源等,在《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中并未有明確的規定,這既不符合國際規范,也不符合現實的國情需要。
為何新聞倫理道德問題在中國社會的轉型期頻頻出現?究竟是市場秩序還是新聞業本身對倫理道德產生了沖擊?媒體和新聞從業者應做出怎樣的調整和整改措施?本文將結合知名學者的分析,針對以上問題進行探討并作出解答。
2009年第三次修訂的《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共七條:第一條,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第二條,堅持正確輿論導向;第三條,堅持新聞真實性原則;第四條,發揚優良作風;第五條,堅持改革創新;第六條,遵紀守法;第七條,促進國際新聞同行的交流與合作。③
可以看出,與國外媒體著重強調新聞的真實、客觀、公正不同,中國的新聞職業道德準則中最重要的是:社會主義新聞工作者要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堅持以正面宣傳為主。盡管近年來《準則》中政治口號式的話語有所減少,但新聞生產實踐中“正面宣傳”的要求以一種更加隱性的方式呈現,輿論的傾向性強,仍有許多政府官員認為輿論的批評會危害政府形象和政權穩定。
學者周翼虎在《抗爭與人籠:中國新聞業的市場化悖論》中認為,在一個強國家-弱社會的政治結構中,這種新聞體制使“新聞記者既不是單純的新聞專業主義者也不是主流話語的接受者,而是一群見風使舵的機會主義者”。記者的工作動機摻雜著個人的新聞職業理想和社會謀生目的,當新聞理想持續受到政治化指令的沖擊,現有的新聞體制無法滿足個人謀生需要時,有些新聞從業者因此禁不住金錢和權力的誘惑,通過新聞職業者的話語權來換取名利的回報,新聞尋租時常發生。
從大學的新聞理論教材上看,新聞無非是傳播信息,反映輿論,不存在什么權力。但是在我國的實際生活中,新聞媒體的權力背景,是人們都能夠感知的。正如現任財新傳媒社長胡舒立在《新聞尋租不可恕》一文中所云:“由于體制機制原因,多數媒體又有官方背景和政府隱性支持。因此,倘缺乏自律與他律,媒體很可能在市場與權力之間‘套利’。”
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范以錦曾被問及香港記者、西方記者不收“紅包”而中國大陸記者收“紅包”的原因,他回答道:“首先我反對收‘紅包’,此外也要看到香港和西方的其他行業也不收‘紅包’,而中國大陸這不是媒體一個行業的現象。”他認為新聞倫理問題是共性問題,不是媒體獨有的問題,是中國本身的社會秩序使然。④
中國式的新聞倫理制度放大了意識形態上的正面宣傳作用,卻對新聞倫理制度的核心“真實性”加以弱化。我國現有的國情是,真實與事實之間難以畫等號,人們開始質疑新聞的真實性,新聞的核心理念和新聞工作者的工作邊界闡釋不清,以宣傳核心取代新聞核心。
同時,我國對新聞媒體的管理方式是依照對事業單位的管理而設定的,但又要求新聞媒體承擔起盈利等目的。不論是傳統媒體還是自媒體,它們均需要通過播發廣告、發“軟文”推廣等方式賺取廣告費,以維持生計。受眾難以區分媒體內容是廣告還是正文,很大程度上導致了社會對新聞媒體專業性和客觀性的質疑。
自媒體的蓬勃發展使掌握在新聞從業者手中的話語權被再一次分散,過去的集體主義倫理向當今的中國式個體主義倫理轉變。學者肖燕雄認為,個體主義具體表現在疏離主流意識形態的宏大敘事,經濟利益成為日常生活的行為準則,實用理性主宰價值理性,不同程度地呈現空乏、浮躁的精神狀態,自我意識高漲等。當個體主義的影響不斷擴大,新聞從業者的職業操守和個人利益不斷沖擊,在理想與現實間,有人迷失,有人堅守。
社會問題永遠是倫理道德闡釋的依據,恰當合理的闡釋,既要能回答職業道德的核心問題,也要能解決現實的道德困境。因此,新聞倫理問題不僅僅應對新聞從業者個人道德修養的提高,更重要的是對大環境予以整治,例如通過頒布可操作性強的新聞法律,從而從國家層面積極整改新聞行業的倫理道德問題。
首先,國家層面應積極建構新聞行業(包括媒體和新聞從業者)認可的新聞倫理標準,至于如果不遵行它們則要受到何種懲罰則是次要的。如果始終以黨政部門的管制理念代替倫理闡釋,那么產生的條例將始終難以作為共同體得到廣泛認同,且落后于現實要求。因此,新聞倫理道德問題應更多地讓媒體和新聞從業者從現實需要出發主導制定,立足新聞行業的現實的“疑難雜癥”,共同討論、制定有關的道理倫理標準,使標準得以滿足現實需求,具有現實指導性并得到廣泛認可。
其次,媒體是社會的守望者,媒體人不能借口社會存在這種不良風氣就原諒自己的行為,也不能消極地等待社會環境凈化。媒體人應以積極的態度,在凈化社會環境中承擔義不容辭的責任。這既包含了新聞媒介在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及其責任,也包含了新聞從業者個人在職業行為中做出合乎倫理要求的行為標準。
由于新聞工作的特殊性,新聞職業道德除了具備一般職業道德的共性外,還具有自身的個性特點,包括階級性與普遍性的統一,職業性和大眾性的統一,團體責任和個人責任的統一。因此,新聞工作者的職業要求使得職業規范包含了對社會階級的認同、社會群體知曉的義務、自身社會義務責任的統一,個人新聞職業道德和社會義務的統一成為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正確的新聞理念和情感歸屬是,親臨現場,尊重事實,從人類生活的本真目的出發,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發現真相、探明真理,并且做到真實、公允地記錄。
同時,新聞道理倫理的建設應更加開放包容地傾聽公眾的意見。新媒體時代,職業評價和監督開放化,使得公眾的意見愈發重要,對新聞倫理道德符合現實需要有更為重要的作用。
學者尼克·庫爾德里(Nick Couldry)提出建立一個將媒介內容生產者和消費者都考慮在內的媒介倫理體系⑤,史蒂芬·沃德(Stephen J.A.Ward)也提出了“開放的媒介倫理”和“全球化的第五等級”概念,打破了“傳播者—受眾”的二元劃分,強調了公眾在信息傳播中扮演的重要角色。⑥在傳統媒介環境中,媒介倫理是閉合的,僅僅與專業媒體相關;新媒體時代的媒介倫理,關系到所有在全球媒介系統中傳播流言、事實和觀點的人,傳播的內容和規范不再掌握在少數職業媒體手中,一般的網民也能夠而且應該在規范的制定過程中有所參與。
道德規范,是作為道德主體的人為自己的行為建構的準則。任何道德規范人們只有從內心認同,才會遵從。這就要求任何道德規范的制定,必須符合行為對象的客觀本性,符合對象的內在邏輯,同時還要符合人的內在本性,符合人類生活的本真意義。
因此,新聞職業道德規范的建構只有遵循新聞傳播活動的客觀本性,又符合人性的需求,同時把更好地服務于人們的生活當作目的,才能真正成為人們認可的,新聞從業者有可能從內心接納并在新聞實踐中踐行的優良道德規范。
注釋:
①Ward S J A.Global Journalism Ethics:Widening the Conceptual Base[J].Global Media Journal Canadian Edition,2008(1):137-149.
②Dimock.S.,Tucker.C.Applied ethics:Reflective moral reasoning[M].Toronto:Thomson,2004.
③《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修訂版全文[EB/OL].http://www.chinanews.com/gn/news/2009/11-27/198 8722.shtml.
④范以錦.社會環境與新聞道德堅守[J].傳媒,2014(01):56-57.
⑤Couldry N.Media ethics:towards a framework for media producers and media consumers[J].Media Ethics Beyond Borders A Global Perspective,2010.
⑥Stephen J.A.Ward,Herman Wasserman.Towards an Open Ethics:Implications of New Media Platforms for Global Ethics Discourse[J].Journal of Mass Media Ethics,2010(4):275-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