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大學法學院 河南 鄭州 450001)
中華傳統法律文化對未成年犯罪人采取赦宥的思想理念,對未成年犯罪人的處罰低于成年犯罪人的處罰規定由來已久。這種赦宥主要體現在赦免、矜宥及審訊方面對幼小群體的特別規定。[1]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的未成年人刑事立法并未獨立成系,而是散見于傳統的刑事立法活動中。
我國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立法突出對未成年人權益的特殊保護,強調刑罰的寬嚴相濟,表現在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責任年齡、從寬處罰、刑罰和非刑罰處置措施等方面。
現行《刑法》沒有針對未成年人犯罪設立專門的章節,而是基于未成年人特殊保護的需要分散在不同章節中。一是未成年人刑事責任的規定,《刑法》第17條對刑事責任年齡采取了“三分法”;二是未成年人從寬處罰的規定,《刑法》第17條第3款規定未成年人犯罪“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三是未成年人適用刑罰的規定,《刑法》第49條明確禁止對犯罪時未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適用死刑;四是未成年人非刑罰處置措施的規定,《刑法》第17條第4款對不予刑事處罰的未成年人原則性規定了“責令他的家屬或者監護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養”。
2006年1月23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個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為《解釋》),確立了以教育為主、以懲罰為輔的刑事政策原則,成為審視未成年人犯罪適用法律問題的指引器。該解釋在未成年人年齡認定、適用刑罰制度、執行罰金刑以及減刑、假釋的條件等方面作出了特別規定。
其一,細化部分特殊犯罪的認定。《解釋》明確規定,已滿14周歲未滿16周歲的行為人觸犯《刑法》第17條規定,根據案件情況“情節輕微、未造成嚴重后果的”,作無罪處理。諸如“偶爾與幼女發生性行為”、“使用輕微暴力或者威脅,強行索要其他未成年人隨身攜帶的生活、學習用品或者錢財數量不大”、“盜竊公私財物達到數額較大,但未遂或者中止”等三種情形,可以不認為是犯罪。
其二,確定未成年人犯罪的量刑標準。從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的目的出發,對身心未成熟的未成年人實施嚴重的犯罪行為,不宜全部以刑罰化的方式加以處理,《解釋》第11條規定,“對未成年罪犯適用刑罰,應當充分考慮未成年罪犯的教育和矯正”,對其量刑時,“應當充分考慮未成年人實施犯罪行為的動機和目的、犯罪的年齡、是否初次犯罪、犯罪后的悔罪表現、個人成長經歷和一貫表現等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對刑事處分的內容進行修正。
其三,明確無期徒刑以及緩刑、減刑和假釋的適用。《解釋》第13條規定,只有罪行極其嚴重的未成年犯罪人才可以適用無期徒刑,對于16周歲以下的未成年人不宜判處無期徒刑。刑罰裁量制度中較為重要的是緩刑的適用,《解釋》于第16條對于未成年的罪犯設計了應當型的緩刑適用條件,包括初次犯罪、積極退贓或賠償被害人經濟損失,具備監護、幫教條件的。第18條強調,對于未成年犯罪人的減刑、假釋,在掌握標準上可以比照成年人適度放寬,減刑間隔時間、假釋要求執行的原判刑罰時間都可以相應縮減。
其四,規定未成年人犯罪的免刑。《解釋》第17條規定,未成年犯罪人根據其所犯罪行,可能被判處拘役、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悔罪表現好,并具有法定六種情形的,應當免予刑事處罰,這充分體現了我國對于未成年人犯罪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基本原則。
其五,附加刑的限制性適用。《解釋》第14條規定,對于資格刑,除非法律規定為應當型的附加刑,對未成年罪犯一般不判處附加剝奪政治權利;《解釋》第18條規定對于財產刑,未成年罪犯實施刑法規定的“并處”沒收財產和罰金的犯罪,應當依法判處相應的財產刑,若實施刑法規定的“可以并處”的沒收財產和罰金刑時,一般不判處財產刑,對未成年罪犯判處罰金刑時,應當依法從輕或減輕處罰。
綜上所述,最高人民法院于2006年出臺的《解釋》是維護未成年人權益的重要舉措,也是我國法治建設的重大突破,標志著未成年人犯罪輕刑化已經成為我國司法機關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一項刑事政策,其重要價值不言而喻。“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在我國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審理的實體法建設上邁出了關鍵一步,從而在我國少年刑法制度建設上具有里程碑意義”。[2]
在歷次刑法修正案中,《刑法修正案(八)》可以說是修改幅度最大的一次,其中關于未成年人刑事責任條款的修改是一大亮點,更加注重對未成年人權益的保護,切實體現了刑罰社會化的要求,注重未成年人犯罪預防,使我國未成年人犯罪刑事政策進一步走向完善,反映了我國未成年人犯罪刑事政策的最新動向。其主要內容表現為:
1、排除未成年累犯的成立
累犯作為一種法定從重處罰情節,其設立體現了從嚴懲治犯罪的價值取向。但由于未成年人年齡較小、心智不成熟,思想波動較大,辨別是非和自我控制的能力往往低于成年人,實施犯罪的未成年人主觀惡性和人身危險性一般較小。將未成年人排除在累犯之外,有利于他們積極改造,重塑信心。
2、正式確立社區矯正制度
《刑法修正案(八)》首次以刑事立法的形式正式確立了社區矯正制度,并對社區矯正的適用范圍和可以適用的對象予以明確。社區矯正雖然并未明確規定對未成年犯罪人予以適用,但涉及到的幾種刑罰的具體執行都涵蓋了對未成年人犯罪的適用。
3、免除未成年人前科報告義務
《刑法修正案(八)》第19條規定,犯罪的時候不滿18周歲被判處5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人,免除其前科報告義務。此要求,有利于未成年犯罪人真正地回歸社會,同時也合乎世界刑事立法的潮流。
4、擴大未成年人緩刑適用
《刑法修正案(八)》第11條以完全列舉的方式明確了緩刑適用的4個條件,其重要意義在于對未成年犯罪人予以特別保護,即對一般罪犯宣告緩刑使用的詞匯是“可以”,而對不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則“應當”宣告緩刑,這就意味著符合條件必需宣告緩刑,如果不宣告緩刑就是適用法律錯誤。
現行刑法對未成年人犯罪的處遇規定縮小了我國未成年人犯罪涉及的實體處理問題與世界其他國家的差距,是法制的進步之所在。
《刑法》和刑法修正案中對于未成年人犯罪的若干規定、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共同構筑了我國規制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法律體系。一般來說這一體系是相對完善和科學的,但其中的不足仍然不容忽視:
關于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立法主要有三種模式:一是在普通刑法典之外,專設單行的少年刑法;二是在刑法典中,單列專門的編或章來規定;三是將相關規范分散地規定在普通刑法典之中。[3]我國目前所采取的是第三種即分散式的立法模式。雖然最高人民法院與最高人民檢察院針對未成年人犯罪都曾制定專門的司法解釋,《刑法修正案(八)》對未成年人刑罰的適用條件做出了修正,但是,這并沒有改變我國未成年人刑事立法簡單、分散的局面,僅靠有限的法律條文規定,是不可能包羅全部未成年人刑法中的基本制度及諸多內容的,而且也無法克服分散規定的先天弊病。[4]其具體表現為以下兩點:“第一,受普通刑法條文的約束,關于未成年人犯罪的立法宗旨、政策等在分散式立法模式中難以找到合適的位置。第二,立法過于分散、不成體系,不僅難以有效發揮未成年人犯罪刑事立法的功能,而且很難把有關內容規定全面。”[5]
從我國當前未成年人犯罪的立法實際內容來看,其不足之處主要表現在:
第一,未成年人相對負刑事責任的犯罪范圍不甚合理。我國1997年刑法典在1979年刑法典的基礎上將未成年人相對負刑事責任的犯罪范圍限定為八種犯罪。但是這一規定沒有明確八種犯罪究竟是八個罪名還是八種犯罪行為,從而造成了刑事司法和刑法理論上的爭論與混亂,雖然2002年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關于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承擔刑事責任范圍問題的答復意見》解決了這個問題,但是在刑事立法的層面,紛爭仍然存在。
第二,刑罰種類簡單、粗放。一是沒有專門針對未成年罪犯的特點設置特殊的刑罰種類;二是沒有規定短期自由刑的替代或改善措施;三采取財產刑違背了刑法公平正義的初衷;四是對于未成年人剝奪政治權利的刑罰沒有在立法上予以限制。
第三,非刑罰處罰措施的欠缺。我國刑法中盡管也有對未成年人犯罪適用非刑罰的處理措施的規定,但種類過于單一,規定較為零散,難以在司法實踐中得到有效的貫徹執行。對未成年犯罪人應充分考慮在刑罰的適用方法和種類上的多樣化,有必要建立專門適用于未成年犯的非刑罰處理方法;對未成年犯罪人的處遇除一般性的罪后處罰,如運用刑罰措施、送工讀學校外,更應運用后繼性的幫助、監督措施。
《刑法》總則對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責任年齡做了細致的劃分,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法律意義上的“未成年人”責任年齡和責任范圍判斷問題,但卻未充分尊重“未成年人”成長發育的客觀規律,而且《刑法》第17條對于未成年刑事責任年齡這一隔斷標準是1979年制定的。現有的刑事責任年齡制度將14周歲以下的未成年人規定為完全不負刑事責任人,導致司法實踐中對于一些嚴重的未成年人犯罪行為難以進行規制,從而誘發更多的犯罪。
針對我國未成年人犯罪刑法處遇存在的一些不足以及我國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立法來看,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幾方面來改善。
如前文所述,我們的刑法典針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立法采用的是分散立法方式,此種原始的立法方式不利于發揮刑事立法對未成年人的保護作用,而且與國際未成年人犯罪刑事立法的潮流相違背。筆者認為,在一以貫之的刑法典和當前刑事立法的總體框架下,制訂一部專門的未成年人刑法還需要進一步的實踐經驗和理論論證的支持,現階段宜采用修改刑法的方式通過專章對少年犯罪及其刑事責任加以規定。
確定未成年人相對負刑事責任的犯罪范圍既要考慮犯罪的嚴重性,又要考慮未成年人犯罪的多發性,還要考慮立法的明確性。綜合這些方面的因素,筆者以為,我國刑法典關于未成年人相對負刑事責任的犯罪范圍的規定,應當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完善:
第一,明確未成年人相對負刑事責任的犯罪罪名性質。實際上,我國刑法典的危害國家安全罪、危害公共安全罪等犯罪中都可能包括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等行為,將八種犯罪解釋成八種罪行不僅將使未成年人相對負刑事責任的范圍由幾個犯罪擴大到幾類犯罪,而且還將使未成年人相對負刑事責任的范圍由普通犯罪擴大到危害國家安全犯罪。
第二,適當調整未成年人相對負刑事責任的犯罪范圍。在目前情況下可以考慮適當增加目前未成年人多發的幾種嚴重犯罪,如綁架罪、決水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等,以實現刑罰公正懲罰、有效預防犯罪及保護法益的刑罰目的。
第17屆國際刑法大會通過的《國內法與國際法下的未成年人刑事責任決議》第3條明確規定:“對未成年罪犯應主要采取教育措施或者其他對個人有矯正作用的替代性制裁措施;如需要,亦可例外地適用傳統意義上的刑事制裁措施。”
對于刑罰的種類與適用方式的完善可以從以下五個方面進行改進:
第一,建議規定對于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未成年罪犯,可以一定時間的公益性勞動或者一定金額的罰金替代其刑罰。
第二,建議規定對于未成年人不得判處剝奪政治權利,同時增設“剝奪從事一定活動的權利和資格”或與之類似的處罰方法。
第三,增設社區服務、閑暇監禁、自家監禁、電子監控等短期自由刑的替代或者改善措施,盡量使受刑少年與社會保持一定程度的接觸,最大限度地避免短期自由刑在教育、矯正方面的不良影響。
第四,放寬未成年犯罪人緩刑、減刑、假釋的條件。從國外刑法的規定看,不少國家都針對未成年犯罪人規定了較之成年人更為寬松的緩刑、減刑、假釋的條件。
前科消滅是指曾經受過法院有罪宣告或被判定有罪的人在具備法定條件時,國家抹銷其犯罪記錄,使其在規范上的不利益狀態消失,恢復正常法律地位的一種刑事制度。
如上文所述,我國當前實施的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責任年齡是在1979年制定的。當前的刑事責任年齡制度已經難以適應未成年人犯罪嚴重低齡化這一實際狀況。筆者認為,可以為刑事責任年齡重新設定一個較低且合理的起點。綜合分析中國物質的、環境的和未成年人個體的因素,刑事責任年齡的起點應定在十到十二歲之間。這一年齡段的未成年人已經具備了一定的作案意識和作案能力,同時也就具備了一定的承擔刑事責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