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的美感

李漢榮

在風中，遠處近處的樹，都向我們打著友好的手勢。如果你仔細看，會發現樹的手語真是太豐富了。我們內心的許多情感，即使我們自己也未必能找到妥帖表達的語言，而樹會用微妙的手語幫助我們表達出來。

那用力地揮動是表示拒絕嗎？那輕輕地一顫又向懷里收去，是表示接納嗎？那很快地舉起又垂下來，停留在一個遲疑的角度，是在痛苦地沉思嗎？那么輕輕地搖著，沒有任何含義地搖著，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樹也有物我兩忘的時刻？

樹的語言是如此豐富。這豐富來自它多汁的內心。你不信嗎？你見過那一圈一圈的樹的年輪嗎？樹一生都堅持寫著內心的日記，寫著成長的經歷。風雨、雷電、陽光的教誨，星光的暗示，月光的耳語，它都仔細聆聽，然后收藏起來。

甚至，那曾經使它痙攣和疼痛的傷痕，它也保存下來。你瞧，那棵樹在我們望它的時候，它也在注視我們，那傷痕成了它的眼睛，它用傷痕深沉地注視我們。樹的姿態是這樣豐富，搖曳是美，靜立是美。在雨驟風狂的時候，它的憤怒和悲傷也有一種感人的美的力量。

午夜，東張西望的星子們已有了睡意，月亮悄悄地走過來，它有些累了，?？吭诖蠡睒渖系哪莻€喜鵲窩旁邊——這是多么簡單而溫暖的窩啊，豪華的天堂也未必有它溫暖、有它美。月亮也想躺在窩里，月亮真的躺進喜鵲窩里了。就這么一小會兒，樹的每一片葉子、每一滴露珠都幫助著月亮，成全著月亮，讓它做圓這一小會兒的夢。你看，樹一動不動，它靜穆莊重得像一幅古典版畫，貼在深藍的天上，貼在月亮行走的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