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道功 施書宇
(南京師范大學,南京210097;南京體育學院,南京210014)
提 要:“句法—語義”接口的核心問題是如何處理詞匯與句法的關系。目前國外對此主要有5種處理模式:詞匯語義決定句法、詞匯結構決定句法、句法語義影響詞匯、句法結構影響詞匯、構式語法模式。本文基于大規模語義知識庫,以層級性接口理論(詞匯單位—角色轉化—范疇排序—句法實現—語用制約—語義變化)為指導,在“句法—語義”接口視域中探討詞匯和句法的互動制約關系。結論認為,詞匯(詞匯單位和詞匯語義)對句法(句法結構和句法語義)的制約主要體現為對組合對象、組合框架、角色投射位置的選擇限制;句法對詞匯產生反制約,主要體現為對充當某一句法語義范疇的詞匯單位的生命度、定指度、意愿性等方面產生限制,并對進入句法結構的詞匯單位產生規約,引發詞匯語義的凸顯變化。
世界范圍內的自然語言處理經過字處理、詞 處理階段之后先后進入句處理階段(馮志偉 詹宏偉2018:13)。句處理的核心問題是使計算機理解并生成自然語言的句子。無論是基于規則還是統計的策略,都面臨“句法—語義”接口或界面(interface)問題(孫道功2011:7)。目前冠以“句法—語義”接口或界面(以下簡稱接口)的論文、論著很多,但何謂接口,從研究內容看所指并不一致。徐烈炯認為詞義影響句法,包括詞義如何影響句法,詞義的哪部分并在多大程度上影響句法,就是所謂的“句法—語義”接口(沈園2007:1)。而Ramchand和Reiss從概念外延角度出發,提出接口的廣狹兩個層面,廣義著眼于語言外部,狹義著眼于內部,“句法—語義”接口屬于狹義層面(Ramchand,Reiss 2007:34-39)。目前,國外接口研究多傾向于語言內部層面和外部交叉學科的綜合研究,國內研究更傾向于語言內部層面的關系研究。
“句法—語義”接口,即句法與語義之間的關聯與實現關系,其核心是詞匯與句法的關系。“詞匯”包括詞匯單位和詞匯語義;“句法”指句法結構和句法語義范疇,不僅包括詞匯單位在句法結構中實現的論元或充當的句法成分,還包括詞匯單位角色實現后構成的語義組合模型等。
目前國外的接口模式,其共性是將詞匯和句法的關系作為其研究核心。但如何處理二者關系形成不同的接口模式,劉宇紅根據其觀點差異,區分為4種類型:(1)詞匯語義決定句法。該觀點著眼于名詞(或名詞性結構)對句法的制約。如Fillmore(1968:1-88)提出基于名詞語義特征抽象出的語義格決定句法。Jackendoff提出題元層面(Theme,Path,Location)和動作層面(Agent,Patient)可以決定句法。而Foley和Van Valin提出宏觀角色可以決定句法(Jackendoff 1990:212-244),最典型的就是agent和patient(Foley,Van Valin 1984:25)。Dowty提出元角色(包括施事元和受事元)決定句法(Dowty 1991:547-619)。語義格(或角色、題元)都由名詞或名詞性結構充當,但是名詞與語義格的內在關系,以及充當語義格的名詞如何被動詞制約尚有待研究。(2)詞匯結構決定句法。該觀點著眼于動詞對句法的影響,強調詞匯結構對句法的制約。如Baker的題元指派一致性假說認為對動詞而言,相同的題元關系表征為相同的句法結構關系(Baker 1996:7-34)。Grimshaw則認為詞匯結構中蘊含組合層面形成的題元框架,最終決定句法(Grimshaw 1993:75-89)。而Tenny(1994)的體接口假說理論指出題元結構和題元之間的投射受動詞體特征的制約,只有能體現為體特征的參入者才能在句法結構中實現。(3)句法語義影響詞匯。該觀點著眼于句法語義關系對詞匯概念內容的影響。Croft(1991)提出解釋事件結構的因果鏈方法。因果鏈實際上是一種句子語義關系,包含因、果、力量和動能的傳遞等要素,而這些要素都是由詞匯單位充當。句法語義關系的變化,必然會影響因果鏈中由詞匯單位充當的各個要素。(4)句法結構影響詞匯(劉宇紅2013:59-63)。該觀點著眼于句法內部結構表征對詞匯內容的影響。如Hoekstra和Mulder提出句法結構可以改變動詞的體特征(Hoekstra,Mulder 1990:1-79)。Hale和Keyser提出可以從句法關系解釋詞匯的題元結構,并把句法關系概括為“中心詞+補語”和“修飾語+中心語”兩種類型(Hale,Keyser 2002:1-76)。就現代漢語而言,句法結構是否能夠改變動詞的體特征有待考察。以上4種模式都表現為研究的單向性。構式語法彌補這一缺陷,在此作為第5種模式,即詞匯與句法的雙向互動研究。構式語法認為詞匯義和構式本身具有雙向互動關系。為保證互動的進行,Goldberg提出語義連貫原則和對應原則(Goldberg 1995:48-50)。Goldberg進一步提出動詞語義對句法構式的作用體現為:使構式意義更加具體(elaboration)、為構式提供動態作用力(force-dynamicrelation)、提供前提關系(precondition)、表達與構式同時進行(co-occurring activtiy)(同上1997:25-39)。構式對詞匯具有反作用:解釋句中詞匯語義之外的內容、剝奪動詞的參入者角色、把參入者角色強加給動詞、過濾語義不合格的動詞。
相較而言,構式理論對詞匯與句法關系的認識更為深刻,尤其是其“雙向互動”的觀點,對接口的探討也更具解釋力,也更有利于解決多重論元、動詞非典型句法的實現以及動詞多義性等問題。但構式語法也有若干不足,如研究對象覆蓋范圍相對狹窄,缺乏在宏觀層面詞匯和句法關系的探討等。
層級性接口理論認為,“句法—語義”接口是通過“詞匯單位—角色轉化—范疇排序—句法實現—語用制約—語義變化”逐層實現,詞匯與句法的制約呈現為雙向互動關系(Sun 2015:53-54)。本文基于語義知識庫,以層級性接口理論為指導,從制約和反制約兩個維度探討二者的互動關系。如圖1所示:

圖1 詞匯與句法互動研究的技術路線
互動關系考察使用例句均來自于自建的100萬字的語義知識庫。該知識庫標注詞匯義類和句法語義范疇等信息,其中詞匯義類包括10大類32小類;句法語義范疇包括:動核8大類20小類,基本角色9大類36小類,附加角色5大類28小類,篇幅所限不再贅述。
詞匯與句法的互動制約具體表現為詞匯對句法的制約和句法對詞匯的反制約。句法對詞匯的反制約問題,在目前掌握的材料中鮮有涉及。本文通過對互動制約關系的探討,嘗試在詞匯層面和句法層面之間建立關聯,構建詞匯與句法的互動關系模型,最終實現詞匯語義和句法語義的一體化描寫。
“句法—語義”接口中詞匯處于基礎地位,無論是詞匯單位的角色實現,還是句法語義范疇的詞匯選擇,詞匯語義都發揮底層制約作用。這里的詞匯語義主要是對動詞詞匯語義而言,名詞詞匯語義制約主要體現為義征纏繞,將另文討論。考察發現,詞匯對句法的制約主要體現為3方面。
3.11 詞匯語義對組合對象的選擇制約
Levin和Rappaport的謂詞分解理論指出,動詞與名詞不同,作為對外部世界事件的詞匯化和概念化,其內部語義通常表現為事件結構形式,包括詞根義和結構義兩部分,前者表現為活動方式和結果等,具有恒定性,后者表現為基本謂詞序列,具有變化性(Levin,Rappaport 2005:25-39)。動詞的組合差異主要體現在結構義上。Perlmutter和Postal的普遍聯系假設理論(Universal Alignment Hypothesis)認為,語言中存在一些制約論元實現的普遍原則,這些原則針對的不是個別動詞而是語義上屬于同類的動詞(Perlmutter,Postal 1984:81-125)。語義上相近的動詞在句法實現上具有相似性,所以可以通過動詞的詞匯語義預測與體詞性成分的結構關系以及形成的結構模式。實際上,普遍聯系假設理論等強調的一致性是就同一義場動詞形成的句法或語義框架模式而言的,在具體研究中我們以義類或義場為單位進行考察。對于同一義場的動詞而言,具體組合對象的選擇仍然受制于動詞的語義特征(簡稱義征)。例如:“吃”和“喝”同屬于“進食”義場,形成的句法和語義框架一致。句法框架原型是“主語+謂詞+賓語”,語義框架原型是“施事+動核+受事”。但在實際話語中,兩詞支配的組合對象大相徑庭。除流質類食物外,食物義場中其他小類都能與“吃”組合,如“饅頭、面條、米飯”等。除非流質(固體)食物外,其他成員都可以與“喝”組合,如“粥、飲料、水”等。同一義場詞匯單位在組合對象選擇上的差異性,正是因為兩個詞的詞匯義征不同。換言之,詞匯語義對組合對象選擇具有制約作用。義征分析如下:
吃[+動作][+用口][+咀嚼][+吞咽][+食物][-流質]
喝[+動作][+用口][-咀嚼][+吞咽][+食物][+流質]
“吃”的區別義征是[+咀嚼][-流質],要求組合對象必須具有[-流質]|[+食物]特征;“喝”的區別義征是[-咀嚼][+流質],要求組合對象必須具有[+流質]|[+食物]特征。不難看出,動詞詞匯語義能夠制約與之組合的對象,其義征表達式中已經蘊含組合層面關涉的角色特別是內層角色范疇(inherent role category),以及這些范疇該由哪些詞匯單位來填充。
3.12 詞匯語義對角色投射的制約
詞匯語義對角色投射的制約,主要表現在對角色投射位置的選擇上。當某個角色存在多重投射時,就存在位置的優選問題。投射優先選擇序列差異也是由詞匯語義差異決定的。題元理論認為,動詞的詞匯語義決定題元框架中的哪些角色必須得到側重(profiling)。側重的角色通常是與動詞聯系的實體,并且對應于必須在視域(perspective)中出現的參與者。這種側重是由詞的詞匯語義決定且不受語境影響,被側重角色投射到主、賓位置時具有優先性(Fillmore 1977:59-81)。實際上,角色側重差別正是動詞之間的語義差別的體現。
以手部動作義場高頻動詞“打”為例。“打”作為漢語最典型的二價動詞,《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收列24個義項。在此僅分析與手部動作直接相關的意義。經過甄別最終確定7個,依次編號為:打1(用手或器具撞擊物體)、打2(毆打)、打3(攪拌)、打4(捆)、打5(編織)、打6(揭/鑿開)、打7(舉/提)。對7個義位分析如下:
打1:[+手部動作][+人類][+手|持具][+敲擊][+物體][±出聲]
打2:[+手部動作][+人類][+手|持具][+攻擊][+人][+受傷害]
打3:[+手部動作][+人類][+手|持具][+攪拌][+物體]
打4:[+手部動作][+人類][+手|持具][+捆綁][+物體]
打5:[+手部動作][+人類][+手|持具][+材料][+編織][+物體]
打6:[+手部動作][+人類][+手|持具][+鑿開][+物體]
打7:[+手部動作][+人類][+手][+向上][+把持][+物體]
[+手部動作][+撞擊][+攻擊][+攪拌][+捆][+編織][+鑿開][+把持]等義征要求組合時動作發出者、接受者同現。這就決定“打”子場在組合層面關涉的基本角色范疇是施事和受事。基于語義知識庫考察發現,施事可以投射為主語或狀語,主語為原型位置。受事可以投射為賓語或狀語,賓語為原型位置。以施事為例:
施事通常位于手部動詞之前,受事位于之后,形成N施+V+N受模式。當施事或受事投射到狀語位置,往往具有特殊語用價值,通常是為了強調和凸顯施事或受事成分,需要介引性成分同現才能成立,形成的語義結構包括N受+介+N施+V和N施+介+N受+V兩種類型。實際上,“打”對應的義征序列中,已經蘊含N施+V+N受。施事、受事作為動作行為的發出者和接受者,也決定投射為主語和賓語的優先性。[+生命度]的高低強弱也會對投射位置產生影響,[+生命度]高的詞匯具有投射到主語位置的優先性。此外,考察發現兩個義位義征序列的相似性與角色投射位置一致性正相關,即包含的相同義征數量越多,角色范疇特別是外層角色在投射位置上一致性就越強。本文認為這絕非偶然,這正是詞匯語義對角色句法實現潛在制約的體現。由于篇幅所限,語義角色句法投射的諸多問題需專文討論。
3.13 詞匯語義對組合框架的制約
詞匯語義對組合框架的制約強調同類動詞形成的框架模式的差異,而對組合對象的選擇制約強調同類動詞對需求的同現對象的不同。對組合框架的制約體現為兩方面:一是動詞詞匯語義特點制約組合框架的類型,如一價、二價、三價動詞需要同現的配價成分(valency elements)數量不同,形成的組合框架不同。二是對于同價類或同義場的動詞而言,對配價成分需求的強制性程度不同,從而形成不同的組合框架。這是本文分析的重點,以三價的“給予類”動詞為例。就理論而言,三價動詞需要3個基本配價成分與之同現。實際上,除語用因素外,動詞本身對3個基本的配價成分同現的強制性程度并不相同。有些配價成分具有強制約性,必須出現;有些屬于弱制約性,隱現并不影響結構的合法性。以“給予類”6個高頻動詞“給、送、告訴、教、賣、獻”為例:
②他給了我一個奇怪的答案。/他給了一個奇怪的答案。/?他給了我。
③客人送了主人禮物。/客人送了禮物。/?客人送了主人。
④我不能告訴你事情的真相。/我不能告訴你。/我不能告訴事情的真相。
⑤他教我們英語。/他教我們。/他教英語。
⑥那房子被主人賣給了隔壁老張。/那房子賣了。/那房子被主人賣了。/那房子賣給了隔壁老張。/?主人賣給了隔壁老張。
⑦招弟獻她一個花籃。/?招弟獻她。/??招弟獻一個花藍。/?獻一個花藍。
對三價“給予類”動詞而言,施事、受事和與事同現,具有語義的合理性和組合的合法性,即N施+V+N與+N受是其原型語義框架模式。但是基于知識庫考察發現,不同動詞對配價成分的需求限制并不相同,形成的組合框架類型和數量也有差異。包括5種類型:第一,施事和受事是組合的強制項,必須與“給予類”動詞同現。與事并非強制項,可以不出現,如例②③⑤⑥,即與事成分缺失是句法結構所能容忍的,而且這種缺失可以通過語境關聯得以補償。換言之,除原型模式外,還可以形成語義框架N施+V+N受。第二,施事和與事是組合的強制項,而受事并非強制項,如例④⑤,可以形成N施+V+N與框架。第三,受事是組合的強制項,是必須與“給予類”動詞同現的成分,如例⑥中“那房子賣了”,可以形成N受+V框架。第四,受事和與事是組合的強制項,如例⑥中“那房子賣給了隔壁老張”,可以形成N受+V+N與框架。第五,施事、受事和與事都是語義上的強制項,不可或缺,否則組合結構不具有自足性或語感接受度低,如例⑦。
同屬于三價“給予類”動詞,形成的組合框架類型和數量并不相同。本文認為與動詞本身的詞匯語義具有內在關聯。“給予類”動詞的語義共性是所有權轉移,包括兩個次類:一是具體物質轉移類,如獻、給、送、賣;二是抽象信息轉移類,即話語信息的轉移,如告訴、教。從初步研究來看,物質轉移類形成的組合框架類型和數量相對較少,信息轉移類較多。另外,與事不是語義上的強制項,尤其是當與事所指對象是眾所周知或不言自明時,其隱含自由度越高。而“獻”形成的組合框架中,與事之所以不可或缺,仍與詞匯語義有關。因為“獻”表示下對上的給予關系,與事和受事成為凸顯的焦點(focus)信息,而施事成為背景(background)信息,所以與事側重為組合框架中的強制語義項。此外,“獻”還有一點不同,即在應用時傾向于把表示上級的與事用介詞提前,達到信息凸顯的語用目的,如例⑧:
⑧少先隊員向先烈們獻了花圈。
此外,“賣”在語義上屬于物質轉移類,但形成的組合框架比同類動詞多。原因是“賣”強調轉移的有償性,而有償性及其多少與“賣”的內容直接相關,所以受事成為強制度最高的語義項。顯然,同一義場詞語在組合框架類型及數量上的差異性,同樣受制于詞匯語義。
3.21 句法結構對詞匯單位的語義需求限制
當若干詞匯單位形成句法結構時,并不是無序的組合。范疇義征會對嘗試進入句法結構的詞語進行規約,只有符合范疇義征規約條件才具有實現為某一句法語義范疇的可能性(孫道功2011:311)。如“打”要求動作主體具有[+有生性]的范疇義征,但并不意味著具有該特征的詞匯單位就可以充當其施事。句法結構對詞匯單位的義類具有選擇制約作用,即充當某一句法語義范疇的詞匯通常具有某一義類特點,或者屬于同一義場的成員。句法結構對詞匯單位的選擇性制約,與詞匯對句法結構的制約相輔相成。仍以三價“給予類”動詞為例。該類動詞在語義上要求施事、受事和與事3個配價成分,雖然配價成分都是由名詞或名詞性結構充當,但是形成的句法結構對填充配價成分的詞匯在定指度、生命度等方面具有不同的規約要求。本文借鑒周國光(2013:195-213)的研究方法,分析如下:
3.211 定指度
基于知識庫考察發現,“給予類”動詞形成的句法結構中,施事對所填充詞語的定指度要求最高,受事最低,與事介于二者之間,例如:
⑨那位先生給了他一個銀元。
⑩他回國后手把手教給每一個學生國外最新的技術。
充當施事的,如“那位先生、他”都是定指成分,定指度高;充當受事的,如“一個銀元、國外最新的技術”屬于不定指成分,定指度低。而充當與事的兩者兼而有之,“他”是定指成分,“每一個學生”是不定指成分。在語料中,雖然例⑨表示定指的“那位”有時會缺失,但在語境中仍然指向明確,仍具有定指度高的特點。定指度高低具有相對性,對定指度高低的詞語選擇實際上代表一種傾向性。如“每一個人都給了他鼓勵”,施事為非定指成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該句表達是為強調周遍性,所以施事才會由定指度低的“每一個”填充。基于語義知識庫隨機抽取的200個包含“給予類”動詞并且3個成分同現的例句考察發現:施事中定指型占95.63%、非定指型占4.37%;受事中分別是9.43%和90.57%;與事中分別是52.62%和47.38%。
3.212 生命度
除定指性外,施事傾向于由生命度高的指人(或擬人化)名詞充當,受事則多由生命度低的指物名詞充當,而與事處于二者之間。仍以隨機抽取的200個“給予類”動詞構成的句子為對象,考察發現:施事中生命度高的指人名詞占96.21%、生命度低的指物名詞(包括擬人化)占3.79%;受事中指人名詞占6.35%、指物名詞占93.65%;與事中分別是96.36%和3.64%。這種分布比例與“給予類”動詞語義密切相關。此外,生命度低的指物名詞因為配價成分類型差異又有所區別。施事和與事類似,出現類型包括機構、國家、單位和省市名稱等。受事最為復雜,幾乎所有指物名詞都可以充當受事。
3.213 意愿性
“給予類”動詞的核心語義表示所有權轉移,這就決定形成的句法結構表達語義的意愿性或主動性。意愿性是“給予類”動詞的詞匯語義賦予的,但對配價成分意愿性強弱需求限制是由句法結構決定的。“給予類”動詞形成的句法框架決定配價成分中施事的意愿性傾向最強,而與事次之,受事屬于所有權轉移對象,意愿性最弱,例如:
?姑媽送我一個新文具盒。
顯然,例?中施事和與事都表現出較強的意愿性,因為代表所有權轉移的雙方,沒有意愿性參與,就無法實現物品的所有權轉移。相對而言,施事意愿性更強,是動作的發出者,也是決定這一事件順利完成的動力要素。與事意愿性也相對較強,是所有權轉移的接受者,如果沒有與事的自愿配合,事件也無法順利完成。意愿性強弱也是相對而言的,沒有具體的量化指標。本文認為意愿性還體現在“給予類”動詞構成句子的主動義上。基于隨機抽取的200個句子考察發現,95%都是主動結構,被動結構只有10例,僅占5%,例如:
?小女孩被人販子賣給了楊瘸子。
“給予類”動詞之所以傾向選擇主動結構,與所表達的意愿性是統一的。同時,句法結構對不同角色填充成分意愿性強弱的不同需求,也體現出句法結構對詞語義類的制約。
3.22 句法結構引發的詞匯語義變化
靜態詞匯單位進入動態的句法結構,其語義會受到組合對象的影響和制約而引發語義變化。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
3.221 句法結構引發詞匯義征的凸顯
句法結構會引發某一詞匯單位凸顯某個或某些義征,從而使某個或某些義征成為實際使用義,其他成為背景隱含義。如“給予類”動詞“給”,義征分析如下:
給[+動詞][+人類][+主動][+轉移][+所有權][+平級]
?你給我句痛快話!
例?屬于常規凸顯;例?屬于非常規凸顯,僅凸顯[+言說]義,并沒有凸顯義征表達式的常規意義,也沒有實現所有權的真正轉移。
3.222 句法結構引發詞匯義征的變化
除義征的凸顯外,詞語在進入句法結構時,有時還會引起義征數量的增減或轉化。如“給予類”動詞“借”,強調“把物品或金錢暫時供別人使用”,義征分析如下:
借[+行為][+人類][+主動][+轉移][+所有權][+時限][+平級][+物品/金錢]
?我借你個膽,你也不敢去。
按照“借”的常規語義,該句指“我把我的膽借給你用”。實際上,這種所有權的轉移無法實現。在句法結構的規約下,[+轉移][+所有權]等義征脫落,“膽”轉指“膽量或勇氣”。這雖與認知語言學的轉喻有關聯,但毫無疑問這種轉化是“借”進入句法結構后引發的。
在“句法—語義”接口視域中,以詞匯與句法的互動制約為核心,層級性的“句法—語義”接口模型如圖2所示:

圖2 層級性的“句法—語義”接口模型
“界面互動研究近年來受到學界的廣泛關注。”(薛兵 張紹杰2016:59)詞匯與句法的關系作為“句法—語義”接口的核心,其處理方式和研究方法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方法論價值。本文在“句法—語義”接口視域中,對已有研究模式評介的基礎上,基于語義知識庫,從制約和反制約兩個維度探討詞匯與句法的互動關系,并構建基于互動制約的接口模型。但詞匯與句法的互動制約非常復雜,尤其是其制約機制仍需進一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