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江蘇 蘇州 215000)
針對于自由這一概念,普遍認同的最基本觀點在于自由是不受限制、束縛,但是對于自由適用的范圍、限制、束縛本身和擺脫限制、束縛,實現自由的途徑等則有不同的理解和解釋。在資本主義社會語境下,哲學家對于自由的闡釋局限在個人,尤其是自由意識與法律、道德等社會因素之間的關系,將自由看成是作為社會成員的個體存在的理想狀態。馬克思和恩格斯通過對黑格爾辯證法的批判發展,通過對自由與認識必然性、自由與社會實踐關系的闡發,將自由作為人類整體奮斗的歷史的目標,提出通過人的歷史的社會實踐,實現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飛躍。
自由和必然性的關系一直都是馬克思主義理論關注的重點問題之一。馬克思、恩格斯首先肯定了黑格爾對于必然性和偶然性的命題:“偶然的東西正因為是偶然的,所以有某種根據,而且正因為是偶然的,所以也就沒有根據;偶然的東西是必然的,必然性自己規定自己為偶然性,而另一方面,這種偶然性又寧可說是絕對的必然性。(《邏輯學》第2冊第3篇第2章:《現實》”①黑格爾的說法肯定了必然性和偶然性之間存在的聯系,即偶然性與必然性相互依存,偶然性寓于必然性之中,而必然性則通過偶然性表現出來,但是必然性和偶然性之間的相互轉化關系仍然不夠明確。馬克思和恩格斯在揚棄黑格爾辯證法的基礎上,對人作為歷史主體的能動作用進行了歷史唯物主義的闡釋,將人的主體性解釋為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客觀物質性活動——實踐,肯定了通過實證科學的方法認識世界的可能性,同時也提出人可以通過認識、掌握必然性,并通過實踐,利用掌握的必然性規律,達到人的目的。
在自在的情形下,必然性以潛在的形式存在,以偶然性的方式表現出來,而在被人的實踐活動揭示后,必然性由潛在轉化為現實呈現,尤其是在分析資本主義社會關系中體現出來的必然性和偶然性之間的關系時,馬克思提到,在資本主義生產和生活關系下,個人的生活條件、個人所享有的自由都是“偶然的”,自發的,脫離人本身,由資本主義上產、生活方式所決定的,而如果人不了解、掌握這一必然性并對這一必然性所產生和應用的社會歷史條件進行改造,那么,人與其說獲得了選擇的自由,不如說人受到了來自盲目的必然性更深層次的壓迫和奴役,因此,馬克思和恩格斯雖然承認自由意志的存在,但是反對將自由意志看成是自由的決定性基礎,提出自由意志并不是可以無視其他因素而自行發揮作用的。首先,自由意志也是人腦機能產生的意識的一種,是物質世界長期發展的產物,也要受到物質世界的必然性規則的支配,本身并不自由;其次,自由意志也和其他意識一樣,是人類社會長期發展的產物,受到不同的社會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的決定性影響,是包括各種不同的生產、生活方式的社會歷史領域的必然性在思想意識領域的反映,在歷史進程中不斷發展,所以,自由意志在自由問題上絕不是先決條件,而是由必然性所規定的因素。正是需要通過對必然性的掌握,自由意志才能在相關領域內進行自由選擇,借此滿足人的需要,因此,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闡述必然性話題時說:“‘必然只是在它沒有被了解的時候才是盲目的。’自由不在于幻想中擺脫自然規律而獨立,而在于認識這些規律,從而能夠有計劃地使自然規律為一定的目的服務。這無論對外部自然界的規律,或對支配人本身的肉體存在和精神存在的規律來說,都是一樣的。……因此,意志自由只是借助于對事物的認識來做出決定的那種能力。因此,人對一定問題的判斷愈是自由,這個判斷的內容所具有的必然性就愈大……因此,自由是在于根據對自然界的必然性的認識來支配我們自己和外部自然界;因此它必然是歷史發展的產物。”②因此,所謂自由意志不過是必然性在意識領域的對象化過程,是對于必然性限度的認識和把握。以康德為代表的西方哲學家,將自由意志看成是人實現自由狀態的先決基礎,將自由問題脫離對必然性的認識,將自由意志抽象化、實體化,并不能使自由問題得到真正解答。
自由與必然性關系緊密,而人對必然性的認識和把握依賴于人的認識活動,因此,自由問題牽涉到人認識活動的性質問題。馬克思主義將人的各種實踐活動視作是認識的根本來源,而人的實踐活動是一個社會的、歷史的因素,隨著各社會歷史時期中生產、生活方式的發展而發展,呈現出不同的廣度和深度。對于認識來說,基于認識工具的發展,對于各種必然性的認識是從無到有,由淺入深的不斷發展的過程,也就是說,實踐的水平越是發展,對必然性的認識和把握越是深入,人所能獲得自由越是充分。隨著人實踐能力的不斷提升,人獲得的自由也不斷完善。但是人的認識活動存在局限性,體現為認識對象的無限性和人認識能力的相對有限性之間的矛盾,導致普遍性認識只能通過部分放大、抽象、概括至全體。“事實上,一切真實的、詳盡無遺的認識都只在于:我們思想中把個別的東西從個別性提高到特殊性,然后再從特殊性提高到普遍性;我們從有限中找到無限,從暫時中找到永久,并且使之確定起來。然而普遍性的形式是自我完成的形式,因而是無限性的形式;它是把許多有限的東西綜合成無限的東西。”③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回答了個別認識如何上升為普遍認識的過程,認為認識對象的無限性使得對某一類對象全體的概括成為不可能,因此只有通過對部分的認識、分析、抽象、概括等考察方式,對對象的全體進行認識。因此這種認識具有社會歷史性,是相對的普遍性認識,是某一歷史時期對這一對象的最高認識,因此隨著實踐、認識水平的不斷提高,過往的認識必然呈現出不符合新的實踐活動的結果,要求認識依據新的實踐結果的檢驗不斷發展,這一過程隨著實踐水平的發展而不斷前進。
于是,人獲得的只能是相對的普遍性認識,也就是相對真理,而無法達到絕對真理,追求普遍的必然性只能是一個社會的、歷史的過程。于是在認識論的層面,爭取自由也只能是不斷發展的過程而不是固定的狀態或者目標,而是依靠對必然性不斷深入的認識,爭取更充分、更完善、更真實自由狀態的過程。
自由的實現,不僅在于對必然性的認識和把握,而且在于基于認識的必然性知識進行相應的實踐。馬克思主義將自由的主體確認為感性的、現實的、歷史的、社會的、實踐的個人,突破了傳統西方哲學抽象的、虛構的、脫離現實的自由觀。馬克思將人的本質定義為“社會關系的總和”,事實上揭示了人處于實踐所構成社會關系之中,人的存在方式被實踐的發展水平所決定,同時也將個人的自由與社會整體的自由相互聯系起來,在不自由的社會整體之中,處于不自由的社會交往關系中的個人不可能獲得真正的自由,有的也只不過是有限的、被規定的自由。針對這一問題,恩格斯通過對必然性認識的分類和相互關系分析,區分了自然規律和社會規律發生作用的形式,指出:“這樣,辯證法就歸結為關于外部世界和人類思維的運動的一般規律的科學,這兩個系列的規律在本質上是同一的,但是在表現上是不同的,這是因為人的頭腦可以自覺地應用這些規律,而在自然界中,這些規律是不自覺地,以外部必然性的形式、在無窮無盡的表面的偶然性中為自己開辟道路的,而且到現在為止在人類歷史上多半也是如此。”④
馬克思指出,在過往的社會形態中,個人依照各自的強制分工,在社會生產中被分為掌握生產資料的剝削階級和不掌握生產資料的被剝削階級,這一過程是不受個人一致為轉移的,是被特定的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所決定的,所以他們的存在方式和性質被這些異于他們的因素所決定,表現為階級性,在這樣的社會關系下,被剝削階級無法享有剝削階級所能獲得的自由程度,而為了不斷爭取、擴展自由狀態,被剝削階級頻繁進行階級斗爭乃至于階級革命,但是由于自身所具有的局限性和生產力發展水平的限制,并不具備解放全人類的能力。這一現狀在資本主義社會達到頂峰,但是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生產力發展已達到相當的程度,與之相伴隨的是,無產階級作為這一社會形態下的受剝削階級,自身已沒有任何特殊利益,具有最堅定的革命意愿,突破了過往一切受剝削階級的局限性,因此在資本主義社會,無產階級具備了為實現個人真正自由而消滅一切現存生產關系,終結私有制,終結階級差異,終結人類不自由狀態的條件,同時要求無產階級以自身的社會實踐活動,推翻剝削階級的統治,將一切社會成員聯合起來,建立無產階級的國家機器和社會共同體,將生產活動置于全體社會成員的掌控之下,為社會全體成員的利益服務,以此作為進一步獲取自由的基礎。
當然,在社會實踐的層面上,自由也并不是一個可以在某一時間點完全達到的狀態,更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目標,而是一種不斷發展,不斷辯證運動,不斷突破自然的、社會的各種局限,不斷改造外部世界和人自身的歷史的、社會的實踐性活動。西方哲學家將自由定義為社會成員在資產階級法權范圍內獲得的既定的自由狀態,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決定的社會關系、上層建筑當做是既定前提,否認爭取自由乃是一個歷史的、不斷發展的過程,否認獲得更完善自由的可能性,實質上不能真正全面認識自由問題。
綜上所述,通過對認識必然性、社會實踐和自由的關系的分析,馬克思主義強調通過不斷認識和掌握必然性,自覺地在改造自然、社會和人自身時利用必然性,滿足人的需要,突破各種自然環境、社會生產、生活產生的各種限制、束縛,從過程的角度理解自由,爭取自由。因此,自由是一個辯證運動的過程。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注釋】
①恩格斯,《自然辯證法》,《馬恩選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卷,p543
②恩格斯,《反杜林論》,《馬恩選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卷,p153-154
③恩格斯,《自然辯證法》,《馬恩選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三卷,p554
④恩格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馬恩選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四卷,p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