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的標準動作

彭濤

我一直想買一把適合看書的椅子或單人沙發，不能太硬，得有靠背，坐上一整天既不會發痔瘡，也不會腰疼。當然，也不能太舒服，坐上去5分鐘就會睡著的椅子不是閱讀椅。我買了一把不能搖的扶手椅，放在了窗和墻的夾角，我早就在那兒構想了一個叫閱讀角的空間。客廳有一個落地燈，沒人用，征得了同屋的許可，拿了進來，放在椅子的旁邊。然后把兩個紙箱子摞起來，蓋上一塊花花的舊床單，把書整齊地碼放在上面，做了一個方便、簡潔的書架。

閱讀角看起來是完美的，你如果看過我朋友圈里的照片，就會有這種強烈的感覺。這是一個適合安靜讀書的空間，橘色的墻，讓米黃色的椅子看起來像白色的，修長的落地燈撐著一個白色的燈罩，白天透過百葉窗可以看到遠處的山和窗外的棕櫚樹，晚上在溫暖的黃色燈光下看書，每逢半點就會聽到草地上噴水系統有節奏的噴水聲，在這個久不下雨的地方，這聲音并不討厭，反而很親切。到了深夜，偶爾還有遠處的火車汽笛聲，這時候得把窗戶關小一些，外頭的空氣已經很冷了。放下手中的書，把百葉窗撩起一條縫，看看樓下整齊停放的車，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靜謐。長久以來，我頭腦中的閱讀角就是這樣的。現在，我花了幾十美元，讓構思變成了現實。

不過，閱讀角的缺點是致命的——離床太近了。嚴肅艱澀的閱讀很難發生在這個地方。我現在處在人生的一個極其艱難的閱讀階段，二十來歲反復看的那些書、那些人已經漸漸失去了往日的光輝，合我心意、容易讀的東西讀完總是空空蕩蕩，覺得長進不大，那些讀完能啟發思考、滋潤文筆、彌補知識缺陷的都是一些不好讀的東西，必須一邊讀一邊做筆記，否則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做筆記就得去書桌上，像九年義務教育階段的孩子那樣，一筆一畫地讀。讀到崩潰，伏案少許，抬頭繼續讀，要克制自己去床上躺一躺、放松放松的沖動。一旦躺下，就會稀里糊涂地睡得踏踏實實。然后，在尷尬的三四點醒來，天沒亮，不能去學校，繼續睡，又睡不著，起來看書，又覺得難以重新啟動，于是，就睜著眼看著天花板，胡思亂想。思而不學則殆。

一個星期后，我徹底放棄了在家看書，精心設計的讀書角終于還是成了擺設。正正經經地看書還是得去圖書館，帶一壺熱水，兩個飯團或百吉餅當午飯，百吉餅聽起來很洋氣，其實就是又干又緊實的饅頭，沒味兒，但扛餓。早上8點去，晚上6點回，周末中午12點去，看到圖書館關門才回。這樣，才能勉勉強強完成教授布置的閱讀任務。其實也不只是為了完成任務。苦行式的閱讀真是有快感。跑馬拉松和在跑步機上散步的區別，你們應該懂的。

沒有人天生喜歡閱讀，但現在我們越來越喜歡擺出一種閱讀的姿態。擺姿態的閱讀也沒什么不對，那也是可以學到東西，讓自己高興的。只是，如果你是個博士，這樣畢不了業，你是知識分子，這樣練不出真功夫。除非有些家學淵源、變態人格或看破紅塵，否則一點點的干擾都讓人難以持久、系統、嚴肅地閱讀。忘了書房、閱讀角、情調，帶著水和干糧，去一個有人監督你的地方，讀到地老天荒。這是我想時刻提醒自己的，也順便告訴像我一樣活潑可愛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