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關注人與真相之間的距離

三聯生活周刊：《第三度嫌疑人》在題材和形式上和之前的作品差別很大，在創作方式和思想內核上，這部作品有什么延續和轉變？

是枝裕和：在制作方式上沒有太大的變化，主要的挑戰在題材上，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去拍一個懸疑片或者說犯罪片。但除了題材上的拓展，對人性的理解和描摹，或者電影的整體世界觀、價值觀是沒有太大變化的。

三聯生活周刊：但這部電影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日式懸疑推理片。

是枝裕和：的確如此。我并不想遵從一個傳統的推理類型片來創作這部電影，不是通過主人公不斷破解謎題，抽絲剝繭并最終挖掘出真相的方式來構建電影。和偵破案件相比，我更關心嫌疑人和律師之間的關系。一對隔著玻璃窗的犯人和律師，律師努力了解犯人，想要抵達真相，但永遠無法理解，甚至處于一種被玩弄的狀態，最終也沒能解開謎團，真相在官方得出結論后又走向了迷霧。

三聯生活周刊：整部電影有七場重要的監獄接見室戲份，犯人與律師的關系暗流涌動，你是希望通過這部電影來表達個人對律師這個職業，或者說庭審體系的一些看法嗎？

是枝裕和：相較于對于律師和庭審體系發表意見，我更關注人與真相之間的距離。這七場接見室戲份也確實是電影的核心，我沒有拍很多庭審過程，而是轉向接見室，是因為在做劇本的采訪階段，我們和很多律師聊過，了解了日本的庭審流。很多人都說，在日本，庭審只是走個流程，真正有趣的事反而都發生在接見室，這就讓我增加了很多這部分戲份。而且在實際拍攝中，兩個人所處的空間被玻璃切割，我可以通過調整兩個人的距離感來展現他們的內心張力。

三聯生活周刊：我在威尼斯電影節看了《第三度嫌疑人》的首映，放映之后，大家對這部電影的評價很兩極，這個結果你當時預見到了嗎？

是枝裕和：一開始我就想到會有兩極分化的情況出現，我之前的作品也不是所有人都贊嘆，負面的評論一直都有。這部電影可能會有一點不一樣，一些一直對我的電影評價很高的人可能會有些失望，他們抱著想看以往作品中那些家庭、親情元素的想法走進電影院，看到的東西可能就不符合他們的預想。而那些喜歡看懸疑推理電影的觀眾可能也不會滿意，這畢竟不是一部典型的類型片。這是一個新嘗試，我在尋找一個新的突破口，所以有不那么滿意的聲音是理所當然的。

三聯生活周刊：《第三度嫌疑人》是你和福山雅治的第二次合作，之前那部《如父如子》被認為是迄今為止你的作品中藝術與商業平衡最好的一部，你覺得《第三度嫌疑人》在商業上會延續上一部的成功嗎？

是枝裕和：《如父如子》的確是在商業和藝術上平衡很好的一部作品，但就像之前說到的，《第三度嫌疑人》不是那種商業屬性很強的作品，因為我脫離了題材上的安全區，拍攝的也不是一部典型的具有商業屬性的懸疑類型片，當然，做一部娛樂大眾的類型片也不是我的興趣所在。

三聯生活周刊：除了福山雅治，廣瀨鈴也是你多次合作，甚至是一手培養起來的演員。很多演員都能在你的電影里呈現與以往不同質感的表演，在這方面，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枝裕和：早年我用過很多非職業演員，或者像江角真紀子（《幻之光》）、井浦新（《下一站，天國》）那樣從模特、歌手轉行做演員的藝人。對待所有演員我都一樣，不過多干預表演，但要幫助他們感受人物的狀態和處境。這次合作的役所廣司又不太一樣，他屬于另外一種演員，他是個容器，可以裝得下任何角色，在不同的角色上，你都找不到役所廣司，只有角色本身，這是一種更高的境界，非常難得。

三聯生活周刊：你的電影里一直出現孩子，很多時候他們還是主角，給孩子導戲是你的一大特長了。

是枝裕和：這得益于我的紀錄片創作經驗。在指導孩子演戲上，這么多年來我都用同樣的方法，那就是不給他們明確的劇本和臺詞，只和他們講大致情境，然后把他們放到場景里自由發揮，有點像拍紀錄片。廣瀨鈴剛開始和我合作時，我用的也是這樣的方法。但在《第三度嫌疑人》里，她已經長大了，我開始把她當成一個真正的演員來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