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滋養的“知青詩人”

孫侃

光陰荏苒，而在浙江的詩人、詩評家龍彼德看來，50年前的北大荒艱苦歲月猶在眼前。他在那片黑土地上度過了十個春秋，并在那里寫下了數百首“知青詩”，成為一位聞名遐邇的“知青詩人”。盡管他早已遠離了艱苦的日子，但那段記憶依然深銘于心，依然是他詩歌創作的主題之一。他為之思考，為之感慨，為之抒懷。

祖國邊陲獨特生活賦予他創作靈感

龍彼德是湖南省沅陵縣人，1959年考上南開大學中文系，畢業后分配到杭州，在杭州市第一中學（今杭州高級中學）任教。1968年12月，城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熱潮在全國各地掀起，富有激情的龍彼德當即提出與學生們一起前往邊疆扎根的申請。由于教師并不屬于“支邊”人員范圍，校方沒有同意，龍彼德竟連寫13封申請書。他的真誠打動了眾人，終于被批準于1969年3月6日與1064名杭州知識青年一起，乘上前往黑龍江省同江縣的火車，成為浙江省唯一以教師身份“支邊”的“特殊知青”。

同江縣是北大荒的一部分，位于東北邊陲的黑龍江和松花江會合處，北面與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隔江相望。龍彼德向筆者回憶，在同江農村，那個一年中有二分之一時間處于嚴寒的地方，他曾經從事過一天17小時的農活，也曾與赫哲族漁民和知識青年一起搏擊江濤，捕獲鮭魚。他有過一巴掌打死35只蚊子的體驗，也有過一次涉險沼澤差點兒沒頂的經歷。

龍彼德說，原本只批準他在黑龍江下鄉一年，而后來他在那兒待了整整十年，這是因為他已愛上了這片“中國地圖大紅公雞雞冠”上的土地。這十年中，他當過農民，干過共青團工作，擔任過公社干部，后來又成為縣委宣傳部負責人，但他始終不曾割裂與土地、與當地老鄉和知青的密切關系。

事實上，早在1958年，他就已在從事課余詩歌創作并在刊物上發表。在南開大學就讀時，龍彼德更加熱衷于此，寫下了諸如長篇朗誦詩《接班人之歌》等作品，在師生中引起較大反響。他的學業功底和創作功力十分扎實。祖國邊陲獨特的生活體驗賦予他靈感，提供了寶貴的素材，也喚起了他強烈的創作沖動。從上世紀70年代初開始，在協助當地辦起宣傳欄、讀報欄，編撰村史，組織文藝宣傳隊的同時，他利用業余時間鋪紙賦詩，寫下了一批詩作，并在《黑龍江文藝》《杭州日報》等報刊發表。1975年2月，他的第一本詩集《大汗歌》（與新疆知青詩人章德益合出）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首印75000冊，并得到上海、北京等地多家報刊的好評，更受到了眾多知青和廣大讀者的歡迎。

收獲了詩歌，也收獲了愛情

“打老遠望著它在草上起落，/多么像大海上的一柱桅桿。/幾百匹烈馬跟著它游動，/又像那鮮花開遍草原。”（龍彼德《接套馬桿》）生活是創作的源泉，這一理念被龍彼德奉為圭臬。在北大荒，龍彼德運用詩歌這一體裁寫知青生活，寫當地農民的勤勞，寫守衛邊疆的勇敢和自豪，寫黑土地的美景，寫經受生活考驗時的快樂，也寫純潔的愛情……他從以往的書本、課堂中徹底走了出來，走進了火熱的生活，做到了每首詩都來自生活，都能接地氣。

在同江，與當地農民打成一片，從艱苦而多姿的生活中汲取創作滋養，是龍彼德一向所堅持的。他回憶，“老鄉們讓我融入了大自然，也讓我充分感受語言的魅力。他們日常生活和勞動中的對話，很多語詞句子十分精妙，值得我學習并滲透到我的詩作中。”他隨身帶著一個小本子，聽到精彩的語言就認真記下來，這成了他積累素材的一大方法。

詩集《大汗歌》的成功，使龍彼德詩歌創作激情大增。他筆耕不輟，又相繼寫下了《烈馬蕭蕭》《霧中馴馬》《赫哲新歌》等大量詩作，并在上世紀70年代陸續復刊的《詩刊》《人民文學》《解放軍文藝》等國家級刊物上發表，讀者爭相傳閱，這讓他萌生了單獨出版一部詩集的念頭。1976年，龍彼德又精心收集整理了兩本詩集稿《烈馬蕭蕭》《接班人之歌》，分別寄往天津人民出版社和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受到這兩家出版社的高度重視。由于世事多變，雖幾經修改，《烈馬蕭蕭》最終未能出版，而《接班人之歌》經編輯和作者的“分析選題，推敲構思，斟酌字句”，最終改名為《春華集》，于1978年6月送到了讀者手中。

也就在同江，在一次全縣共青團干部訓練班上，作為縣共青團負責人的龍彼德朗誦了他的詩作，引得團干部們爭著找他抄詩。這時，一位聰慧能干、擁有一雙水汪汪眼睛的杭州知青馬繼紅走到了他面前，連聲稱贊他的詩“太好了”，并希望讀到他更多的詩作。一年后，“龍”“馬”結為連理，并在北大荒結出了愛情的果實。馬繼紅不僅不斷給予他創作的激情，還耐心細致地幫他謄抄詩稿，料理家務。妻子的支持，是龍彼德詩興大發、詩藝精進不可或缺的動力。

植根現實的詩風廣受贊譽

《大汗歌》《春華集》等龍彼德的“知青詩”作品，不僅為當時的廣大普通讀者所喜愛，也被詩歌界、評論界人士所肯定。他們認為，這些植根于現實生活、執著于創作探索的作品，正是時代和社會所需要的。“這些詩不是‘苦吟出來的，而是‘噴發出來的，是詩人投身于社會生活迸射的思想火花，因此不是‘風花雪月的無病呻吟，而是‘風火雷電的高亢戰歌。整個詩集語言很干凈，也很洗練，沒有矯揉造作、佶屈聱牙的句子，讀起來瑯瑯上口，很好記。”上海女評論家查志華推介道。

另一位評論家王工則認為，像《大汗歌》這樣的作品，非但具有深刻的教育意義和鮮明的時代特征，在藝術上也值得借鑒。龍彼德優美而感人的詩作，無疑是一股股清流，滋潤饑渴的心田。

贊賞龍彼德《大汗歌》等詩作的，還有著名詩人郭小川，當時的他可是中國權威的詩人之一。1975年第8期《中國文學》（英文版）還重點推薦了《大汗歌》，將龍彼德和章德益的詩歌翻譯到了國外，這也是龍彼德的作品第一次被翻譯并傳播到域外。“對于我整個文學創作來說，已出版的30多部專著中，直接或間接寫知青生活的雖不足四分之一，但北大荒精神氣質貫穿了大部分作品。而且，北大荒時期是我真正進入創作成熟的階段，決定了我的創作風格。”龍彼德告訴筆者，除了大量詩歌，迄今，他以北大荒生活為題材創作的作品還有長篇小說《小闊里拜師》《大馬哈魚歷險記》，散文《知青啟示錄》《北方二題》《那片神奇的土地》《哈爾濱之冬》《我心中的北方》等。

正是由于文學上的成就，1978年10月，龍彼德從黑龍江調回浙江，在省文聯從事編輯工作，后相繼擔任中國作家協會浙江分會秘書長、省文聯圖書編輯部主任、《東海》文學月刊主編、省文聯文藝研究室主任等職。198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99年入選“北大荒知青事業家100強”，2004年被推選為“中國知青百強新聞人物”。

北大荒依然是他文學創作的精神源泉

回到南方后的龍彼德，又先后9次重返黑龍江，探訪那里的同事和鄉親，尋求精神的源泉和力量。他稱黑龍江的黑土地為母親，把自己比喻為她的兒子“安泰”（希臘神話中的一個勇士，一旦離開大地母親便失去了全部的戰斗力）。與當年在北大荒插隊落戶的知青們一樣，龍彼德對這片神奇的土地始終懷著堅貞不渝的愛和日久彌深的感激。

每當總結回顧一生的文學創作歷程，龍彼德總是懷著深深的感恩，念叨著同江，念叨著昔日艱苦的生活，念叨自己的戰友和當地老鄉。揮之不去的北大荒情結，已經糾纏了他大半輩子。

2016年7月，“龍彼德文學館”在黑龍江省同江市開館。龍彼德捐獻了一批珍藏已久的黑龍江時期的手稿、書籍、照片以及他的文學創作珍貴資料。之所以把以自己命名的文學館設置在同江，其用意不言自明。龍彼德不僅將自己最寶貴的青春奉獻給了北大荒，還將他半個多世紀的創作成果、幾乎一生的心血結晶無私奉獻給了第二故鄉。

“世間罕有的氣味/愛恨雜糅的氣味/生死難舍的氣味/這就是我的北大荒。”（龍彼德《北大荒的氣味》）龍彼德告訴筆者，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50周年之際，最近他又在構思以北大荒期間勞動生活為題材的文學作品，長詩將是首選的體裁。這是因為詩歌最易抒發充沛的激情，這是因為在那個遙遠的地方，“有我被淬火過的青春，被冶煉過的理想;有數不清的歌與夢，有表不完的愛與恨，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鄉愁，有日久彌新愈遠愈醇的記憶。”

（本文照片由龍彼德提供）

Long Bide， a well-known poet and literary critic， owes a great deal to the ten years he spent in the Great Northern Wilderness in the countrys Northeast. It was there that he wrote hundreds of poems and became known as a poet. ， a term that came into being in the late 1960s and early 1970s， refers essentially to middle school graduates who were sent to live and work in countryside when higher education institutions stopped enrolling during “Cultural Revolution”.

In March 1969， 1，064 young people left Hangzhou for Tongjiang County in Heilongjiang Province. The 28-year-old Long Bide was among them. He was unique because he was a middle school teacher and all the others were middle school graduates in their late teens. He submitted 13 applications to the school authority before the school finally agreed to let him go for a year.

Long was happy to go and embraced the hard life willingly. Years later， he still remembers clearly about the life there. He worked 17 hours doing farm work one day. He fished with local fishermen and fellow young people from Hangzhou on a river. He killed 35 mosquitoes at one strike with his two hands. He got bogged down in a marsh and almost drowned.

When the one year term expired， he decided to stay. He stayed for ten years. During the years， he wrote poems. In fact， he began to publish poems as early as 1958. In college years he made his campus fame by writing long poems. In February 1975， he and Zhang Deyi， another poet from Xinjiang， jointly published a collection of poems by Shanghai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The first print ran to 75，000 copies. It was a great success and won raving reviews in influential newspapers in Shanghai and Beijing.

In 1976， he sent two collections of his poems to two publishers respectively in Heilongjiang and Tianjin. Eventually， Heilongjia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printed his poetry collection in June 1978. His poetry collections were favorably received by critics and readers alike.

His poems were manually copied and shared eagerly among his fellow people. At a poetry reading event in Tongjiang， he met a girl and fell in love. They got married.

Years later， Long thinks of his life and writing career in the Great Northern Wilderness this way： “Of the 30 plus books I have published， about a quarter is about the life directly or indirectly， but the spirit of the Great Northern Wilderness is in them all. I matured as a writer in those years and my style took shape there.”

Due to his blooming writing career， he was transferred back to Zhejiang in October 1978. Before he retired， he took some important positions in key institutions. In 1983， he joined the China Writers Association and in 2004 he was one of the top 100 People in News in a national survey.

The spirit of the Great Northern Wilderness has kept inspiring the poet and has been the poets dearest memory. Since he came back in 1978， he has revisited Heilongjiang Province nine times. In July 2016， Long Bide Literature Memorial Museum opened to the public in Tongjiang City in Heilongjiang Province. In a collection of the museum are many manuscripts， books， photos and other objects he donated. He agreed to have a museum named after him in Tongjiang because he believes his dedicated youth in Tongjiang is valu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