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蠻橫的原始生長力

文 / 張雨虹

早年提起姜武，總是免不了提起他的哥哥姜文，外貌的相似令不少觀眾分不清這哥倆。姜武有些無奈，“其實熟悉我和我哥的人都覺得我們特別不像。只有半生不熟的人，比如觀眾，才會覺得我們很像。”都說“姜文不文，姜武不武”，這句話其實源自兄弟倆的父親，他改名的意圖是希望兩人都能矯正一下各自的性格弱點。不得不說，改了名以后的姜武慢慢露出了他除了隨和、憨厚之外的另外一面，這回在《暴裂無聲》中飾演的煤老板昌萬年就暴虐得令人不寒而栗。不過這究竟是改名的功勞，還是因為罩著姜武的那個燈罩被揭開了，這還得問問姜武本人。

野性是壓也壓不住的

成長過程中，姜武早已習慣了穿哥哥姜文穿過的衣服，習慣了照顧弟弟妹妹，溫吞隨和的性子就是那會兒練成的。好不容易等到上了大學，姜武露出了“狡猾”的一面，他不再是那個家中“失寵”的老二，身為班長，他經常會指派各種任務給同學，“讓別人做事首先要學會贊美別人，夸他優秀做得好，以后那個人就會很自覺地把這件事給做了。比如當時我們總夸黃磊做飯好吃，后來每次有聚會的時候他都會比較自覺地去做飯。”也難怪《我的唐朝兄弟》的導演楊樹鵬說：“姜武表面上看起來樸實善良，其實都是裝的，他是個特別野性的人。”這類人往往不好招惹，畢竟大智若愚的人通常是擅長出其不意的高手。

和姜武合作過《完美有多美》的李乃文，談起這位“老大哥”就直搖頭，“以前我偶爾喝點小酒，后來他就開始培養我喝威士忌。一開始我喝不習慣，被他帶得慢慢喜歡了就和我說，以后你自己買了喝去吧，我給你喝的那些都特別貴。”大概聽到這個評價的姜武，會大笑一聲，帶著點善意的幸災樂禍。姜武說他原本確實是一個很“文”的人，只是在接連出演了《我的唐朝兄弟》《雪花密扇》《讓子彈飛》等影片后，他發掘了自己性格中霸道、野性的一面，因為角色上有了一些改變，所以性格跟著也有了一些變化。骨子里的野性蟄伏多年，一旦被釋放就再壓抑不住了，這股子野性和聰明勁出現在表演中，迸發出許多不一樣的火花。

《我的唐朝兄弟》里，姜武飾演陳六，這算是“誘導”他性格轉變的關鍵性角色。陳六表面上是一個樸實無華的老好人，飽含溫情，但內在的一面卻癲狂與兇殘并存，“在拍這部戲時，別人都沒想到我能演成這樣，以為就是個老好人，結果完全改變了。”而到了《讓子彈飛》里，姜武飾演的最后一代武舉人武智沖頂著一頭亂發，是個壞到不能再壞的人。他很殘忍，也很癲狂，譬如拿人當球踢；他又很奸詐，譬如講茶大堂上，暗中使壞，與陳坤飾演的胡衛互相配合，憑一張嘴，就讓張默飾演的老六剖腹掏腸，只為證明自己只吃了一碗涼粉。姜武的演繹讓這個外表看起來很粗獷的男人，狡猾得令人膽寒。“我覺得男人，本性中還是會喜歡一些關于暴力、戰爭和英雄的電影的。我身上也有這種東西，所以愿意去嘗試一些生活中沒有表現出的一面。可能我以前憨厚的形象演得比較多，都深入人心了，其實我一直都想讓大家看到一個不一樣的姜武。”在姜武眼中，性格是需要閱歷和生活滋養的，年紀越大越知道自己能達到的尺度和彈性，“雖然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挺有性格的，但以前大家都是隔著燈罩看我，我也只能把自己的性格藏著掖著。”按照姜武自己的看法，如今已是到了揭開燈罩的時候了，他的真性格也是時候該見見光了。

會摘下假發的礦老板

揭開燈罩的姜武，遇上初露鋒芒的忻鈺坤，是一次美好的邂逅。忻鈺坤在《暴裂無聲》里藏著他的野心，他希望能通過群像式描摹，展現群體社會性中個體命運的差異與矛盾的根源。忻鈺坤設定了來自三個階層的人物，兒子被殺只能無聲反抗的礦工張保民、女兒失蹤掙扎在人性與利益之間的律師徐文杰、經營礦業掌握權力的礦老板昌萬年。

昌萬年，經營礦業并熱心公益，似乎不為虛名。他的辦公桌上擺放著金字塔模型，暗示其身處的正是金字塔尖的位置。昌萬年的出場從吃西紅柿的特寫鏡頭開始，大口吞咽，汁液順著衣領流下，從吃相即可推知他的貪婪。隨后的羊肉宴上，我們看到暴發戶式的艷俗裝潢和杯盤狼藉的餐桌，而背景音是刺耳的絞肉機聲與附庸風雅的歌劇。昌萬年吃肉的包廂是拱形設計，忻鈺坤借此表達這個人物最原始的殺戮與剝奪的欲望。

忻鈺坤和副導演從一開始就覺得姜武很適合這個角色，恰巧副導演之前和姜武有過合作，便給他發了劇本。看到劇本的姜武，對人物很有好感，雖然檔期已經很滿，但還是選擇接下這部戲。忻鈺坤回憶起與姜武一起探討昌萬年這個角色的情景，“姜武在昌萬年的人物造型上給我很重要的啟發，最點睛的就是昌萬年的假發。原本只是造型所需，但是姜武在看了我們對昌萬年的設計之后，覺得昌萬年“變態”得還不夠極致，提出如果把假發當成是道具，讓昌萬年在一場戲里自己摘下來放到托盤里，是不是更能凸顯他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一面。我覺得這個主意非常棒，就采用了。另外，他有時會對某場戲有自己的想法，就會提出是否可以按照他自己的表演方式再拍一條，讓我后期備著。現場小屏幕有時候看得不夠精準，等到了后期剪輯時，就能發現姜武的‘B方案’有時確實很有意思，給角色加分很多。”

一個殘酷、神經質、品味高雅的暴發戶被姜武演繹出了別樣的狠勁，當他在火鍋店的拱形包廂里一邊陰郁地吃著涮羊肉，一邊恐嚇敲詐競爭對手，一個心狠手辣的惡人形象躍然而出。姜武特別喜歡自己琢磨角色，容易與他產生火花，凸顯其魅力的導演大多都會給他一定的自主權，忻鈺坤恰恰就是這樣一位導演。也因此，《暴裂無聲》中的礦老板令人驚嘆的表現，不少來自姜武自己的設計，對于表演，他似乎越來越上癮了。

喜歡給自己加戲的演員

2011年，電視劇《向東是大海》熱播，姜武在其中扮演有點“娘娘腔”的配角黃初柳。姜武清楚地記得有一天哥哥姜文來自己家吃飯，他說：“現在你那戲挺火啊”，接著就在客廳看了兩集，之后就在那兒“嘎嘎”直樂。他說：“演得還真不錯，你讓我演我還真演不了”。姜武對此表示懷疑，感覺是哥哥謙虛了，結果姜文一邊笑得岔氣一邊說：“真的，你不說話時那眼神和坐姿，還有走起路來屁股一扭一扭的樣子，演得很到位。”

姜武喜歡給自己加戲，這是圈內人都知道的。他自己也心里有數，有時還愛拿這個開開玩笑，自信自己有搶戲的資本，“如果讓我演出超過十場戲，那就影響主角了。而且我演每場戲，都把它當十場來演，其中一場是劇本表現出來的東西，另外九場是劇本沒表現出來的，我盡量都讓它盡善盡美。這可能就是我搶戲的原因吧。早期的《洗澡》其實我是男三號，但后來大家覺得我簡直就是男一號。作為演員，你就該把每個戲都演得精彩，而不是單純地去演一場兩場甚至幾百場。”

接演《武俠》也是，姜武在其中飾演輔佐捕快金城武的“探子”，這個角色有些類似于福爾摩斯身邊的華生。姜武的戲份并不多，在查了一些資料后他發現清末民初的探子是沒有固定工資的，靠收小費生活。姜武思量著自己的這個角色如果只是為金城武工作，那生活肯定過不下去，估摸著還會通過和別人合作賺點小費。如果是給洋人工作，他們兜里沒有那么多錢，那可能會給兩根雪茄，所以就有了后來姜武抽雪茄的那場戲。“還有吃包子那場戲，原來劇本里寫的是吃瓜子，我覺得意思不大，我就設計了一小籃包子，通過這籃包子表現出這個人他不光有工作，生活也是很美滿的。還有頭上那朵小花也是，一看你就覺得這人特熱愛生活，活得特美。所以雖然戲不多，但一場戲你要演出十場戲的東西來，劇本沒有寫到的一些東西，會讓這個人物更飽滿一些。所以就變成現在這樣。”

對于喜歡讓演員完全按照劇本走的導演來說，姜武顯然是一個不聽話的“搗蛋鬼”。在他眼中，如果劇本讓他表達悲傷，他就用悲傷的表情來演，人物會顯得非常單薄，“這太沒有意思了，每個人都應該是具有多面性的、復雜的人。”他就是喜歡不按常理出牌，不過這不代表不按照劇本走戲，“人物的魂是不能改變的，在魂的基礎上，演員可以加入一些對這個角色甚至對這部戲有幫助的細節，就是為了讓這個人物更深刻，更真實。演員表達的方式有很多種，過度地表達就偏離了中心，用巧妙的方式去表現影片中所要表達的東西，是一種智慧。”走到這一步，顯然是一個需要長期琢磨的過程，姜武在漫長的演員生涯里掌握了表演的尺度，以及如何通過自己的想象去變成另一個人。既然外形可能改變不了，那就走進人物內心，揣摩角色的性格和做事方式，而不是把角色變成自己。“我覺得我演過的這些角色，沒有一個像我自己。演自己多沒勁，無非就是換身衣服。演員之所以快樂、有趣，就是因為一生可以借演戲體驗他人的生活經歷，那是很幸福的。”

狡黠、憨厚、忠誠、狹義和莽撞等多種感覺，在姜武飾演的角色身上都有所表現，不過對于姜武本人來說，他還有一個特點—容易害羞。姜武說，私下里，姜文和他一樣，都很容易害羞，尤其是過年、過節或周末，和父母在一塊兒的時候。姜武說：“每逢跟別人說起我會害羞，他們都不信。我覺得好演員都是害羞的，因為他們太想把一件事情弄好，如果沒弄好，就會覺得沒臉。”

“及時雨”與他的天道酬勤論

2011年，可謂是姜武最為忙碌的一年，他拍了十部電影和四部電視劇。有三部他參演的華語電影前往戛納宣傳，上海國際電影節上更是有五部他參演的影片同時出現。《雪花密扇》《武俠》《辛亥革命》《白蛇傳說》……在這些電影星光熠熠的演員表里，其實姜武并不是排在最靠前的那一個，很多甚至算得上是“友情出演”，是劇組找不到演員了來找他幫忙。對于這事，姜武掛在嘴邊的兩個字是“快活”。

“有困難找姜武”，姜武點點頭，表示對于這個概括很認可，“對，有困難找我。我覺得好人緣來源于每部戲你確實付出了你應該付出的東西。你想靠吃飯喝酒培養人緣這肯定不行，還得靠實打實，實實在在地把別人交給你的事做好，而且替別人著想。如果你能幫別人解決燃眉之急，那自然他們就會欣賞你。你認真地對待這件事，對待那零星的幾場戲，自然會得到回報。”

雖然跟著劇組參加過不少電影節和頒獎禮，但姜武對于自己拿不拿獎這件事相當不在意，雖然他主演的第一部戲就拿了獎，第二部就演了張藝謀的戲，但他將這份成就歸結為“可能確實老天爺對我還是挺好的”。不過姜武覺得拿不拿獎不是著急的事，“有的戲你讓我演主角我可能就給推了，我可能不愿意演，這個戲我可能愿意演一個配色。所以我也奉勸從事這行的年輕人要踏踏實實的，各行各業都是質量第一，你做的事質量上乘，我是老板我也會找你。一場戲都演那么好，我可能會給你兩場戲。我給你一百場戲你都演砸了，那我一場戲都不想找你。把自己的活干好，心態放正。天道酬勤。”

相比前兩年的高產，近年來，姜武不常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了。一方面，他表示確實沒有遇到很多自己看得上、感興趣的劇本，與其隨便接戲還不如歇一會，要做就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然耽誤工夫。另一方面，兒女雙全的姜武進入了一個新的人生階段，“今后會更多地以家庭為重，要學會放下。其實，年輕時追求的一些東西并沒那么重要，只是我自己放不下，現在要開始學會減負，學會珍惜對自己來說重要的東西。親情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演戲，多一部少一部都可以，并沒有那么重要。會生活的人才會工作，才會好好工作。工作好的人，他才懂得如何生活。”這就是姜武關于天道酬勤的又一種理解。心藏猛虎的他不需要借他人之手對自己的人生指手畫腳，一桿秤自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