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驕傲，我是你兒子

阿杜

一

爸爸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他心里擱不住事。只要他覺得不對的事，就會當面提出，甚至有時，因為他過于講原則，不懂變通，讓人面子上掛不住，弄得彼此都尷尬。

媽媽一次次數落他，說他幾十歲的人了，怎么還老像個長不大的人，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被媽媽嘮叨時，爸爸也不爭辯，他知道，因為他說話太直，得罪了不少人。在單位里，他總被別人排斥、孤立，別人甚至說他腦袋缺根筋，不愿與他交往。

有時我真的很佩服媽媽，她要長期和這樣一個耿直，甚至有些古板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真的挺辛苦。記得有年春節，媽媽買了件當時特別流行的橙紅色風雪衣。她穿上后，美美地在鏡子前左照右照。如果是別的男人，肯定會及時送上幾句贊美，把老婆好好夸一夸，沒想到，他沒夸，我這個當兒子的才剛夸一句，他就說：“好看嗎？我覺得你媽挺像消防員。對了，環衛工作服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

爸爸的話還沒說完，媽媽的臉色已經黑了，她惱怒地脫下衣服，憤憤地朝爸爸頭上甩去：“閉上你的嘴，沒人問你意見。”“還不讓人說實話呀？”爸爸一臉委屈，我卻是無語，攤開手，對他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

二

爸爸一次次不合時宜的話讓自己的處境倍加窘迫。誰都愛聽好話、恭維話、奉承話，但這些話通通與爸爸絕緣，他要么不開口，要么一開口就一鳴驚人，不是把人氣得跺腳，就是把人心里的火“呼”一下點燃。

媽媽是“久經考驗”，對爸爸的耿直已經習以為常了。她知道爸爸心地好，人善良，就是說話太直，不知道“委婉”為何物？她時常提醒他，說話要給人留面子。爸爸每次都答應，但一張口，就把媽媽的吩咐全忘了。

媽媽曾無奈地說，她嫁了個耿直男人沒轍了。我也覺得，爸爸確實不會說話，因為他的古板、得罪人，連我和媽媽在小區里也不招人待見。

小區的物業人員看見我們一家人都是板著臉，看見別人卻是主動迎上去問好。我知道，就因為爸爸在業主大會上，他作為業主代表，把物業沒做到，沒做好的事情一一羅列，讓一群物業人員都黑了臉。

其實小區物業確實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但別人有意見卻不直接提，更不當面說，他們背后議論紛紛，然后慫恿我爸，讓他去說。熱心腸的爸爸就這樣一次次被人利用，媽媽說他，他還爭辯：“大路不平得有人鏟，什么事總得有人出頭。”“那別人怎么不去？整個小區又不只住我們一家。”媽媽憤懣地嚷。

爸爸不為所動，他覺得自己沒做錯，依然我行我素。

三

學校開家長會時，往常我都是叫媽媽去，擔心爸爸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進而影響我在學校的人際關系。我比較像我媽，說話、做事周全第一。

但之前的一次家長會，因為媽媽出差，我只好叫爸爸去。爸爸出發前，我千叮萬囑，讓他只帶耳朵去聽聽就好了，萬萬不要說話。爸爸答應得好好的，還拍拍我的肩膀說：“你小子都能教你爸了，有出息。”可是看著爸爸走遠的身影，我卻依舊擔心。

我擔心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聽同桌講，他爸回家后說，家長會上某某人的爸爸，老師讓眾家長提意見時，別人都說沒意見，這位爸爸卻大咧咧站起來，滔滔不絕說個不停，當時老師一臉慍色……

“我爸沒說他講話了。”我急著爭辯，心里卻是一片哀愁。以我對爸爸的了解，他肯定是憋不住，一張嘴就把我的叮囑忘到九霄云外了。

“你爸把老師氣得夠嗆，雖然你成績好，但以后的事情就難說了。”同桌面露惋惜，一副大勢已去的模樣。我心里卻是憤怒翻涌，我那么拼命地學習，用每次第一名的成績贏得老師的好感，但爸爸的一席話卻讓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以后老師肯定不再重視我。

一回家，我對爸爸大聲嚷，責問他干嗎在家長會上發言。爸爸先是一愣，等聽明白我的話后，說：“老師說各抒己見，我就說了，沒說什么，都是真話。”

“真話？你不知道你的真話有多愚蠢嗎？”我哭著吼，然后沖出了家門。

四

我整天惴惴不安，看見老師出現時，遠遠就躲開。我沒臉面對老師，他對我那么好，欣賞我，鼓勵我，為了我去參賽能獲得好成績，他甚至放棄休息時間輔導我。爸爸都做了些什么呀？他這樣不是“恩將仇報”嗎？會讓老師如何看我？

我的患得患失引起了老師的注意，一天放學后，他把我留下。我低著頭，一聲不吭。“你怎么了？最近總是神不守舍的。”老師關切地問。“我……”我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說吧，看看老師能否幫上你。”

老師的關愛讓我禁不住流淚了，我哽咽地說：“老師對不起！我代我爸爸向您道歉，他在家長會上說了不該說的話。”“哦，是這事呀！”老師拍拍我的肩膀，讓我抬起頭。他微笑地說：“你爸爸是個耿直的人，他的建議有些是很好的，我在考慮如何采納……”

“你不怪我爸？大家說你生氣了。”我忐忑地說。

“我當時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窘，但你爸的話沒有錯，他是個率真的人，說話坦蕩，不藏著掖著，很好，我欣賞他。”

“你欣賞我爸？你知道嗎？因為他說話太直總得罪人，連我和我媽都受牽連。”我實話實說。老師又拍拍我的肩，說：“你應該為你有這樣的爸爸驕傲，他是個純粹的人，真實、率性，雖然不被理解，但這是高貴的品質。”

聽老師這樣說，我心里好受多了。

五

老師真的沒有怪罪我爸，開始我以為他只是安慰我，其實心里并不舒服。但在后來的時間里，我看到，他把我爸在家長會上的建議一一實施時，我知道他是真心欣賞。

爸爸既沒當官，也不是老板，但老師很尊重他，還特意把爸爸請到學校，就孩子學習、家校互動的事作了詳細的討論。看到這樣的情形，我很開心。以前，我總討厭爸爸的實話實說，覺得他說真話愚蠢，但老師的態度讓我明白，敢說真話，敢守原則的人才值得被尊重。

圓滑、世故的人太多了，像爸爸這樣只說真話的人反而成了異類，被人排斥。我承認，我做不到爸爸這樣，我的性格像媽媽，處理事情會比較周全，但我會努力向爸爸學習，做個率真的人，至少不說假、空的奉承話。

我再不會因為爸爸的耿直而沒臉見人，再不會因為他的不懂變通說他是“老古板”。媽媽卻對我說，你千萬不要學你爸，說話太直，永遠得罪人。

我笑笑，心里想的卻是，爸爸有自己的堅持和原則，他的率真在這個社會是難能可貴的，我很驕傲，我是他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