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媒體人工智能應用的技術路徑與未來走向

文/劉 瀅 蘇慧文

如果說一年前人們還在擔心“機進人退”，人工智能摧毀新聞業，導致記者失業，新聞倫理遭遇挑戰，那么，如今我們看到的則是國際媒體緊緊握住了智能機器人的魔幻之手，創新不再局限于自動化編輯和輿情監測，人工智能的應用逐漸由局部試驗擴大至全產業鏈，從實驗室蔓延到編輯部乃至采訪一線，國際媒體在數字化轉型中仿佛裝上了“機器之心”，不再畏懼用戶和員工的雙重遷徙，正在涅槃重生。

隨著新技術的迅速普及，“人工智能”愈來愈成為國際傳媒業競爭的“常規武器”。未來今日研究院（Future Today Institute）發布的《2018年新聞傳媒業技術趨勢報告》介紹了75個新聞從業者應該關注的技術趨勢，其中將人工智能描述為“記者的入門必備”。[1]這意味著，每一位新聞從業者都需要知曉人工智能技術，并隨時準備與機器人共事。事實上，國際媒體已經在新聞生產和傳播的多個環節加入這項技術，并且積極籌劃著未來的應用方向。

一、技術路徑：從內容推介到數據分析

今年1月，牛津大學路透研究院發布了題為《2018年的新聞、媒體與技術趨勢和前瞻》的研究報告，“人工智能”是其中的一個重點。對184位媒體領袖的調查發現，人工智能在新聞業主要應用在優化內容推薦（59%）、工作流程自動化（39%）、商業優化（39%）和智能代理（35%）四個方面。[2]

（一）優化內容推薦

由于自然語言生成（natural language generation）領域出現的巨大進步，使得人工智能可以自動生成大量文本。算法新聞的出現，讓更多人通過算法而不是編輯來接收新聞信息。路透研究院2017年的數字新聞研究報告顯示，54%的人傾向于算法為他們選擇新聞故事，64%的年輕人傾向于算法新聞，58%的智能手機用戶傾向于算法新聞，年輕人更加適應算法選擇的新聞故事。[3]然而，算法對用戶的曲意迎合造成了“信息繭房”的窘境，越來越同質化的新聞和信息使人感到單調、乏味，人們發現真正需要的是更為豐富的高質量內容。

人工智能針對算法的革命就在于對現有推薦體系的不斷優化，一方面考慮普遍相關性，另一方面照顧個體差異，使用戶有機會接觸到更多可能感興趣的優質內容。比如，英國《泰晤士報》和《星期日泰晤士報》正在開發一個名為“詹姆斯”（James）的全新推薦系統，它將針對用戶個人偏好進行學習，并根據格式、時間和頻率自動對每個版本進行個性化設置，并且這些算法將在人類工程師編程后由計算機自身反復優化產出結果。瑞士《新澤西報》也在嘗試類似的做法，不僅根據用戶經常點擊的內容進行推薦，更重要的是堅持新聞標準。[4]對算法的改進是當前人工智能應用于新聞業的主要技術路徑。

（二）工作流程自動化

新聞業應用人工智能的技術路徑。

生產效率的大幅度提高是人工智能帶給新聞業的最大福音，其中，最直接的體現是工作流程自動化。目前的通行做法是：記者寫一個報道模板，然后由計算機自動版本化，為不同媒體創建多個定制版本。例如《今日美國》報的體育部門與Wibbitz公司開展合作，采用“文本轉換視頻”技術，短短幾秒鐘就可以根據記者寫的文字稿自動制作出短視頻。[5]

在新聞真實性方面，利用人工智能進行實時事實核查是人工智能的重要應用之一。2016年底，谷歌在新聞服務中添加了“事實核查”標簽，新聞報道與事實核查的入口并列，社交媒體上不準確、虛假的信息將被排查出來。新聞媒體在引用數據時，人工智能會自動觸發事實核查流程，為新聞信息的真實性把關。一個新的概念——“新聞業區塊鏈”（Blockchain For Journalism）應運而生。區塊鏈是一個交易數據庫，由大家共享，可以用來編碼和核實內容，有望發展成為交換可信新聞、篩出假新聞的網絡系統。[6]

在改進評論方面，機器學習模型可以為評論可能產生的影響打分，預判傳播效果。《紐約時報》與技術孵化器Jigsaw公司合作，推出了幫助過濾評論的新工具。目前該報聘用14位管理員每天處理約12000條評論，未來該工具將自動區分有害評論和健康評論，該報有望開放80%的文章下方的評論區，目前僅開放了20%。[7]這就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節省了時間，使新聞從業者有更多的精力開展新聞策劃和深度報道。

（三）商業優化

媒體經營方面的人工智能應用主要包含兩方面：一是廣告準確投放，二是動態價格變動。《紐約時報》研發的機器人Blossomblot可以對社交平臺上的文章進行大數據分析，推測什么類型的內容更具熱度，從300篇文章中挑選出適宜分享、具有延展性、容易成為熱點的文章，輔助編輯挑選合適的素材，生成標題、摘要、配圖等。該報內部統計發現，經過Blossomblot篩選后的文章點擊量是普通文章的38 倍。[8]對于廣告主而言，這無疑是個好消息，這樣他們就不必為如何選擇廣告位猶豫不決了。

此外，付費墻與人工智能的結合能夠幫助媒體識別潛在訂戶，甚至可以根據他們之前的行為設計說服策略，比如提供什么樣的信息內容，使用的語言表述方式等。同時，人工智能可以感知并追蹤用戶的情緒變化，根據用戶的喜好程度來調整單篇文章的價格，使價格曲線符合用戶的接受習慣和心理，并且動態變化，有助于內容的有效銷售。

（四）智能代理

這一技術路徑的主要功能是幫助記者發現故事。英國《衛報》的編輯室分析神器Ophan自2013年開發以來每年都在升級，功能日趨完善，現在已經可以擔任數字輿情分析助理的工作，大大減輕記者在前期進行數據整理和提取信息的壓力。《衛報》的軟件架構主管格雷厄姆·泰克利（Graham Tackley）談到自己編寫的分析工具Ophan時表示，衛報已經使用了一些長期數據分析工具，比如Omniture，而Ophan進行的是實時分析和追蹤。[9]類似地，美聯社也使用人工智能工具SPIKE追蹤世界范圍內發生的新聞并迅速做出反應；《華盛頓郵報》的智能機器人Heliograf可以利用軟件搜索海量信息幫助記者挖掘獨家新聞點。[10]

二、未來走向：本地化、個性化、交互性

以上四大技術路徑反映了當前國際傳媒業應用人工智能的現狀，不難看出，這些路徑圍繞的是新聞生產和傳播的流程，致力于提高工作效率和優化現有傳播模式。然而，未來人工智能給新聞業帶來的變化遠遠不止于此，它將滿足人類的深層次需求，助力高質量新聞的穩定生產，推動傳媒產業的升級換代。國際媒體正在積極探索，其中三個發展趨勢清晰可辨：

（一）本地化

貼近性是新聞價值的關鍵要素之一，過去這通常需要記者深入基層采訪才能實現。人工智能放飛了我們的想象力，讓“吸引人的本地故事”源源不斷地自動生成。谷歌2017年7月投資了英國報業協會和Urbs媒體公司，用以支持利用人工智能開發自動化新聞編寫軟件。在第三輪融資中，英國報業協會和Urbs從谷歌“數字新聞創新基金”獲得70.6萬歐元。谷歌的這個項目被稱為“記者、數據與機器人”，利用一個人工智能和人類協作的新聞網站每天生產上百條“吸引人的本地故事”。這個項目計劃從2018年開始，人工智能每個月都會通過本地化分銷網絡生產多達3萬個故事。已創建故事的所有組成內容都將由人工智能自動完成，包括屏幕上的文字和伴隨的圖形、圖像。盡管工作流程智能自動化帶來了編寫海量報道的能力，人的作用依然不可忽視。美聯社主編彼得·克里夫頓（Peter Clifton）說：“在這個過程中，寫作技能熟練的人類記者仍然是至關重要的。這個項目使我們能夠利用人工智能來擴大當地的故事情節，而這些故事是不可能手動提供的。”[11]

（二）個性化

內容推薦優化的一個未來趨勢是根據用戶特點進行個性化設計，人工智能可以讓個性化定制新聞的潛力得以挖掘。通過對用戶行為的監測，人工智能工具能夠幫助新聞編輯室了解讀者喜歡和不喜歡的內容，最終有助于為讀者提供個性化服務，從而提升讀者的參與度。2017年9月底，《紐約時報》公布了在此前幾個月里進行的一系列小實驗，目的是依據各種各樣的信息如用戶行為、地點或時間等來定制新聞。《紐約時報》嘗試根據讀者所在的位置進行首頁的個性化分發，或根據特定的地理位置來決定讀者閱讀的內容，或者依據用戶訪問網站的最后時間對主頁進行調整，希望能夠在傳統的報紙閱讀體驗和網絡個性化信息的模式之間找到平衡。[12]

（三）交互性

媒介融合與人工智能的結合將煥發出別樣光彩，使新聞的呈現方式更為生動和有趣。隨著視頻新聞和語音交互的快速發展，以對話工具為主要代表的交互性新聞工具將成為主流。

Facebook Messenger的“聊天機器人”（Chatbot）平臺目前已經有30,000多個聊天機器人頻道，這些類似于“談話”的頻道涉及新聞、體育、天氣等多種內容，BBC、CNN、《華盛頓郵報》、《衛報》等媒體均已入駐。2017年11月，Facebook Messenger又推出了“客戶聊天”（Customer Chat）插件，允許企業在自己的網站上通過Facebook Messenger與客戶進行對話。[13]與此同時，一些新聞機構開始試驗“限時提供”對話類新聞產品。BuzzFeed在美國共和黨代表大會期間上線了一個臨時聊天機器人，《紐約時報》在奧運會期間推出了一個短期聊天服務。根據未來今日研究院的預測，類似的產品還會不斷涌現，如臨時播客等，它們專為某項重大活動或事件而策劃誕生。[14]這些產品能很好地吸引受眾，提升媒體收入，由于它們是應用于一個特定活動的，在收集數據、精準投放廣告等方面都會有出色表現。

三、啟示

國際媒體應用人工智能的技術路徑和未來走向對我國傳媒業的借鑒價值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人工智能將貫穿全媒體生產鏈的各個環節。從線索搜集、素材采集到內容生成，從分發傳播、評論核查到輿情反饋，所有環節都有人工智能的身影。人工智能還為新聞生產增加了版本轉換、傳播樣態變換、交互對話等環節，豐富了新聞生產的內容與形式。

其次，所有新聞從業者均應學習和了解人工智能技術，跨學科、跨專業的啟蒙將成為媒體人的必修課。

未來，機器人“私人助理”將幫助記者管理日記、組織會議和回復電子郵件。為了更好地應用人工智能輔助新聞報道，駕馭機器人而不是被取代，新聞從業者有必要厲兵秣馬，積極備戰。

第三，從滿足人的需求角度發掘人工智能的應用方向。無論是本地化、個性化還是交互性，滿足的都是人的各種需求，包括歸屬感、自我實現、關愛等。人工智能在新聞領域未來的發展趨勢必將是更好地滿足人的需求，特別是與信息獲取相伴而生的需求。

最后，警惕未來智能機器人獨立從事新聞生產，掌控媒體渠道后可能出現的“失控”現象。如果機器人僅有高效率和自動化，卻缺乏責任心、善意和使命感，那么，一旦犯錯就可能造成難以挽回的后果。在多大程度上與機器人分工協作？如何“教育”機器人，讓機器“學習”什么？什么時候“放手”讓機器人獨立？這些是人類記者需要思考的根本性問題。

（本文由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批準號：2017JT001〉） （作者劉瀅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國際傳播研究中心主任；蘇慧文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生）

【注釋】

[1] Future Today Institution. 2018 Tech Trends for Journalism and Media[R/OL].(2017-10-20)[2018-2-3].https：//futuretodayinstitute.com/2018-tech-trends-forjournalism-and-media/.pdf.

[2] Reuters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Journalism.Journalism, Media and Technology Trends and Predictions 2018[R/OL]. (2018-1-10)[2018-2-8]. http：//reutersinstitute.politics.ox.ac.uk/risj-review/risj-director-research-joinseuropean-commission-high-level-group-disinformation. pdf.

[3] Newman N, Fletcher R, Kalogeropoulos A, el al.Reuters institute digital news report 2017[J]. 2017

[4] 同上。

[5] Hansen M, Roca-Sales M, Keegan J M et al.Artificial Intelligence： Practice and Implications for Journalism[J].2017

[6] Future Today Institution. 2018 Tech Trends for Journalism and Media[R/OL].(2017-10-20)[2018-2-3].https：//futuretodayinstitute.com/2018-tech-trends-forjournalism-and-media/.pdf.

[7] 同上。

[8] 萬可.美英新聞媒體人工智能應用實踐及啟示[J].中國傳媒科技, 2017(7)19-20

[9] VentureBeat. Ophan： Inside the Guardian’s datadriven newsroom[EB/OL].(2015-7-3)[2018-2-5].

https：//venturebeat.com/2015/07/03/ophan-insidethe-guardians-data-driven-newsroom/

[10] 劉瀅, 陳明霞. 如何讓“智能機器人”成為好記者——人工智能時代新聞業的行動與思考[J]. 青年記者,2017(16)：85-87.

[11] InvestigatingEngineering. Google-Backed AI Journalist Can Produce 30,000 News Per Month[EB/OL].(2017-8-4)[2018-2-6].https：//interestingengineering.com/google-backed-ai-journalist-produce-30000-news-permonth

[12] Nieman Lab. All the news that’s fit for you： The New York Times is experimenting with personalization to find new ways to expose readers to stories[EB/OL]. (2017-9-28)[2018-2-5]. http：//www.niemanlab.org/2017/09/allthe-news-thats-fit-for-you-the-new-york-times-isexperimenting-with-personalization-to-find-new-ways-toexpose-readers-to-stories/

[13] 新浪網.Facebook Messenger新業務：企業Customer Chat服務[EB/OL]. (2017-12-1)[2018-2-5].http：//tech.sina.com.cn/i/2017-12-01/doc-ifyphkhk9332436.shtml

[14] 同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