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訴諸語言的自由情感的審美存在形式。文學情感不是現實情感,而是處于無限時空中的自由情感,這種情感轉化為審美形式,便是文學。因此,文學離不開三項基本要素:心靈、想象力、審美形式。心靈是第一要素,一切好作品都必須切入心靈。文學批評離不開兩大標準:精神內涵與審美形式。杰出的作品必定具有精神內涵的深度、廣度與高度。把精神內涵狹窄化為政治內涵,把精神內涵的尺度狹窄化為政治尺度,以政治話語取代文學話語,是二十世紀我國文學歷程中的一大精神教訓。文學事業是心靈的事業,不是功利的事業,但它具有廣義的功利內涵。換句話說,文學不追求具體的、短暫的功利,但天然地符合人類生存、發展、延續、提升的“功利”,還需強調的是,文學雖涉及功利,但它不追求功利,只審視功利,即審視人類功利活動在何處迷失,它構成怎樣的人性困境與生存困境。
詩的立場天然地就是非實踐的,是反思的,是審視的。它站在現世的功利活動的另一面,它關注著這個世界,但并不參與這個世界;它要反思我們在這個世界的種種事業到底讓我們失去了什么?它要看看人類的種種奮斗、爭奪、忙碌到頭來離當初的希望到底有多遠?它要審視人間的種種苦難、不幸和悲劇是不是源于我們本性深處的貪婪和邪惡?很顯然,文學不是站在一個現世的立場看世界的。所謂現世的立場就是理性和計算的立場,理性地設立一個功利性的目標,周密安排必要的計劃,并訴諸行動把它實現。文學站在現世立場的另一面,以良知觀照人類的現世功利性活動,提示被現實圍困住的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文學的立場是超越的,所謂超越就是對現世功利性的超越。
選自《劉再復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