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代高僧懷仁集王羲之書《圣教序》備受書史推崇,垂范千古。殊不知清代詩人宋琬集“二王書”杜甫秦州雜詩,因其詩書合一,同臻妙境,故世稱《二妙軒碑》,其藝術成就當不下于《圣教序》;前者整飭典雅,后者瀟灑空靈,更能體現王書風采。《二妙軒碑》布置巧妙,氣勢連貫,蔚為壯觀。同時,摹刻精到,格高韻古,可謂軒輊《圣教》,書苑瑰寶。
【關鍵詞】杜甫 秦州雜詩 宋琬 二妙軒碑 南郭寺
一、弁言
唐玄宗天寶十四年,即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叛軍一度攻入唐都長安,唐玄宗逃難奔蜀。756年,太子李亨乘機在靈武繼位,名號肅宗。自此,拉開了玄宗和肅宗父子之間的權力斗爭。肅宗極力排斥玄宗舊臣,宰相房耕成為首革之人,被罷黜相位,同黨受株連,杜甫和京師大云寺住持贊公均為房耕至交,因而皆受牽連。贊公被貶,杜甫只身西去秦州。唐肅宗乾元二年(759年)杜甫出走華州司功參軍之任,立秋后跟隨流民,攜眷西行,離開關中,翻越隴山,出大震關向西,經由張家川、清水南下到達秦州(今甘肅省天水市)。秦州位于陜甘交界處的隴山西側,唐代屬隴右道所轄,隋唐時在此設有秦州郡。詩圣流寓秦州期間,貧病交加,生活困頓,以其飽蘸血淚的生花妙筆,為隴右的山水注入了不朽的精神和靈魂。從麥積山到南郭寺,從東柯谷到魏囂宮,其足跡遍及古秦州的山山水水,且留下了《秦州雜詩二十首》以及紀行、懷親、詠物、遣興詩共計117首,統稱“隴右詩”。縱觀杜甫的隴右詩,在充滿現實主義色彩的基礎上更增添了亙古少有的“沉郁頓挫”風格,蘊含了厚重的文化氣息,具有獨特的藝術造詣和審美價值。
清順治十一年(1654年),山東萊陽人宋琬以詩人身份出任分巡隴右道兵備僉事,駐節秦州。宋琬勤于職司,深得秦州百姓愛戴,能詩善書。宋琬一向心儀杜甫,人稱“杜癡”。恰好秦州是杜甫當年的流寓地,百十首“秦州雜詩”早已廣為流傳。宋琬在瀏覽秦州勝跡時,去得最多的地方大概要算城北玉泉觀李杜祠堂了。那里原有許多刻石,其中好幾塊就刻著杜甫的詩歌,但其對刻石的書法不滿意,再加上李杜祠堂破敗不堪,于是宋琬心中萌動了新建李杜祠堂、選取先生流寓諸詩、集古人書法重刻杜詩的想法:“庶使后人之來此者,按籍而知遺跡之所在”(宋琬《題杜子美秦州流寓詩石刻跋》)。次年,宋琬在新建的李杜祠堂中專辟一軒,精選杜甫《秦州雜詩》中的60首,“構求二王筆法”,同時以蘭州肅府本《淳化閣帖》為底本,又旁求古人墨跡,采擷陜西富平青石數十塊,并請來蘭州著名摹勒書法家張正言、張正心兄弟摹刻,歷時一年之久,集詩、書二妙為一體的秦州杜詩石刻終于鐫刻成碑,立于秦州玉泉觀杜甫祠堂(今已圮)。
二、宋琬生平及其詩書考略
宋琬(1614—1673年),字玉叔,號荔裳,一號漫人,別署二鄉亭(醉鄉、夢鄉)主人。祖居溪聚村,萊陽(今屬山東)人。順治四年(1647年)二甲第二十九名進士,授戶部主事,累遷浙江按察使,出為隴西道。宋琬在秦州任職三年,清正廉潔;不僅完成了杜詩石刻,還主持編纂了州志,整修了河堤。獎勵生產,減輕賦稅,壓抑豪強,改革陳規陋習,使當地民風為之一新。順治十一年六月秦州發生大地震,其詩云:“板屋盡丘墟,堅城無遺堞。余也對殘黎,呼天眼流血。”
表達了對當地百姓的深切同情。災難當頭,宋琬全力以赴撫恤災民,助其重建家園;因國庫空虛,他一面采取措施賑濟百姓,一面“出家財,自萊陽郵政以恤其災”,并捐獻薪俸,重修城垣。因其救災有功,陜甘總督上奏薦舉,清廷“欽賜蟒服加一級,優升永平副使,管軍餉”。在京為官期間,宋琬豪氣十足,決心做出一番大事業。然而,這種生活對宋琬來說不過是曇花一現,任職不到三年卻因其父抗清之事被捕入獄。
順治十八年(1661年)擢浙江按察使。十月,宋琬的族侄宋彝秉(又作宋奕炳)因盜竊案發,次月,宋琬及其妻、孥、侄等被逮往京城,再次被捕下獄,關入西曹刑部大牢。身為重囚,宋琬在獄中飽受煎熬,備受凌辱。康熙二年(1663年)十一月,由于大司空蔣國柱親赴萊陽核查,“知其冤,力為申雪”方得解脫。宋琬出獄后并未官復原職,朝廷不予起用。此后不久,宋琬再次流寓吳越一帶,不料浙江又起獄案,宋琬又被牽連其中,幾乎再度入獄,幸得蔣國柱再施援手,保救得釋。康熙四年(1665年)后,宋琬先后寓居于杭州、江寧(今江蘇南京)、蘇州等地,備嘗艱辛;“讒遘含沙,七尺卒逃于鼎鑊;身如敗葉,八年飄泊于江湖”(宋琬《賀山東袁撫臺新任啟》),至康熙十一年起用,授四川按察使。康熙十二年(1673年)正月,宋琬回萊陽省親后,不顧身體患病,奉命赴京覲見康熙皇帝。適逢吳三桂在云南、四川叛亂,舉兵攻陷成都,因家屬留蜀,京中宋琬聞訊后驚悸憂愁,以致氣塞胸臆病逝于京都館舍,享年59歲。
宋琬自幼聰慧,刻苦好學,“年雖尚少,而詩文名實聞見四方”(王熙《宋琬墓志》)。宋琬在清初有“一代詩宗”之譽,與安徽宣城施潤章一道開創了清代詩歌創作的先河,合稱“南施北宋”。在京城與給事中嚴沆,部郎施潤章、丁澎飲酒賦詩,相互酬唱,名動京師,時有“燕臺七子”之稱。清乾隆六十年《清水縣志·宋琬贊》云:“國朝詩推朱王施宋故荔裳先生之詩,數十年來常訊詠不絕口。”和宋琬同時代的金之俊在為《安雅堂集》所作的序中說:“其思深,共識宏,其慮遠,其情長,其氣清以厚,其調雋以永,其格嚴以老,其言確而質。”王漁洋(士禎)《池北偶談》中載其:“詩頗類陸放翁,五古歌行,時闖杜、韓之奧。”沈德潛《清詩別裁》說“宋以雄健磊落勝”。鄧之誠《清詩記事初編》認為其“才氣充沛,似過于施”。乾隆十一年(1746年),尹繼善《讀安雅堂拾遺集有作》詩云:
“安雅堂中句,由來北宋傳。杜、韓堪并駕,庾、鮑可齊肩。
祖德真良治,孫謀有象賢。遺詩同韋、孟,奕世又重編。”
清人張重啟在《未刻安雅堂集序》中說他:“文則追蹤兩漢,賦則媲美三都,詩兼庾鮑李杜之長,詞擅秦柳蘇黃之勝,四海之內,五十多年來無不知荔裳先生之為人者。”宋琬具有較高的文學造詣,詩歌創作兼善各體;從古體、近體、排律、絕句到不拘形式的歌行體,尤以古體詩和律詩為勝,其詩感情真摯深沉,寓意深遠,語言凝煉,奇麗清新。適當吸收了民間口語和地方方言,明白如話,通俗易懂。其詩作內容大多抒寫個人窮愁、哀傷,也有一些暗寓故國之思的作品。詩風雄渾,情調感傷。用凝煉而形象的語言描繪祖國的錦繡河山,思接千載視通萬里;將所到之處的名勝古跡都形之于筆墨,見諸于文章。宋琬一生著述頗豐,現存詩1333首、詞165首、文223篇,此外還有賦2篇、雜劇《祭皋陶》一卷。著作還有《安雅堂全集》二十卷、《安雅堂詩》八卷、《安雅堂文集》、《安雅堂書啟》、《安雅堂未刻稿》、《永平府志》、《入蜀集》、《二鄉亭詞》。另外,還有樂府集《祭皋陶》等。
康熙十一年(1672年)春,王士禎曾審定其詩稿三十卷。宋琬入蜀后又結集《入蜀集》一部。據記載,宋琬最早的刻本為《荔裳集》,現在能見到最早的正式刊刻稿為《安雅堂文集》二卷,《安雅堂詩》一卷,系作者康熙五年(1666年)寓居蘇州時所刻。宋琬死后,其子思勃和族孫邦憲先后多次搜羅補輯,共湊成二十卷,其中大部分是未刻稿。由于宋琬詩詞刊刻較少,故清人盧見曾在編選《山左詩抄》時,就有“未見其全”之憾。另據《登州府志》記載宋琬還寫有《秦州紀異》、《治蜀條例》和《治蜀讞案》各一卷,“皆事理詳盡,文亦簡凈不俗”。由于宋琬的詩名太盛,書法成就反為其所掩,鮮為后人道及;俞劍華《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稱其:“詩入韓柳之室,書得羲獻之意。”終其一生,宋琬對書法孜孜以求;少時接受董其昌面聆教誨,青年時拜師于王鐸而得其真傳,平生與陳洪綬、崔子忠、高士奇、鄭簠、祁豸佳等著名書畫家交誼深厚。終其一生,宋琬對書法藝術一直抱有濃厚的興趣,書法創作達到了相當水準,尤可稱道的是他在中國書法史上留下了著名的《二妙軒碑》。
宋琬出身名門,高祖宋黻是明代萊陽第一個進士,官至浙江按察司副使。父應亨,天啟進士,歷任大名府清豐縣知縣、吏部郎中。仲兄璜,崇禎進士,授禮部觀政、杭州府推官。在萊陽宋家有“父子三進士”之譽。宋琬世代詩書傳家,幼年即習詩文,接受了良好的儒學教育和扎實的書法訓練。自崇禎三年起,應縣府試皆第一,以高材生拔貢,入京師,游太學。宋琬《祁止祥書帖后》一文追憶了少時學書得到董其昌言傳身教的情景:“昔予弱冠從先大夫宦游京邸,董文敏公為大宗伯,年八十矣。豐神散朗,矍鑠如壯盛時。間一過從,談笑終日始去。雅喜為先人作書,余嘗儲吳綾宣德紙,伺先生至,輒慫恿先大夫求之。揮毫潑墨,甚樂也。惜乎童稚之年,勿知貴愛,中更喪亂,遂無什一存者。”宋琬家藏書畫甚富,《安雅堂未刻稿》中有鬻物詩十首,皆描寫罹獄前后鬻賣家私之狀,所賣書畫有王獻之法帖、米芾書作、黃公望畫幅和崔子忠畫屏等。其中《鬻字》寫賣米芾書作:
海岳先生起我饑,赫蹏半紙世間稀。
鸞回鵲顧差能似,澤國山城忍暫違。
飛動自形諸蔡拙,風流真覺大蘇肥。
一縑一字徒虛耳,售得囊錢仆喜歸。
又有《鬻帖》詩云:
空囊垂敝詎堪茹,大令《銀鉤》劫火余。
秘本共傳唐內府,裝池甚羨董尚書。
久拋墨硯柳生肘,持換朱提釜中魚。
屋漏幾行苔蘚積,鵝群猶似在吾廬。
詩序曰:“獻之帖二本,董文敏用羊毛筆跋其后,蓋澄心堂舊帖也。”由此可見宋家對古代書畫收藏之盛,其中不乏稀世國寶和傳世珍品,借此可大致推知董其昌與宋家關系如此密切之原因,亦可推知宋琬受二王及董其昌書法影響之深。宋琬對董其昌書法藝術的認識和評價,可以從其《題張幼量所收董宗伯卷》中得知:“文敏書法,人多喜其姿態飄逸,如簪花倩女,有回風舞雪之致耳。至其用羊毛筆作擘窠書,則別為一格,真有絳云在天、卷舒自如之妙。無論世俗紛紛,罔知愛重,即文敏生平,亦不數數涉筆。譬如右軍父子篇翰最多,而得意者惟在《官奴》、《鵝群》諸帖,興會所臻,在當日亦有不知其所以然者。幼量得此,允為鴻寶,而患難以來,留之于圖書放失之余,尤可寶也。”這段對同時代書家書作的形象化評論,現在看來,確為的評,經得住歷史檢驗,而宋琬實乃“知其所以然者”。
宋琬對董其昌書法的酷愛,亦可從他的一首七律中得到佐證。曾題云:“崇圣院壁間石刻諸經,為黃慎軒、董思白及嚴印持忍公諸先生書,字法端嚴,鉤摹精好,坐臥其側,并拓數本以歸”,詩云:
支許風流迥不群,古墻花雨尚紛紛。
由來高士通三昧,可但中郎喜八分。
貝葉何年鏤玉版?鮫人終夜護龍文。
我來盥手尋遺墨,絕勝羊生白練裙。
宋琬《祁止祥書帖后》言及自己拜師王鐸學書之事:“及余成進士,始得師事王文安公。公于后進最愛余,亦雅喜為余作書。”可見宋琬深得王鐸器重。宋琬亦尊于其師:“其論前人書法甚精,獨于文敏有取焉。”宋琬師法王鐸,不是直接學習王鐸的書法面目和書法風格,而是學習王鐸的取法,直入二王堂奧,書
得羲獻之法,旁參魯公筆意,形成自家風貌,可謂青出于藍。
宋琬的書法造詣深厚,書法成就在《益州書畫錄補遺》、《甌缽羅室書畫過目考》、《增校清朝進士題名碑錄》等典籍有載。由于詩、書俱佳,所以當世名流紛紛求宋琬為畫像題詩文、為字畫題跋語,甚至于宋琬的贈詩、尺牘等片言只語,人爭寶之。董俞《二鄉亭詞序》開篇直書:“萊陽宋荔裳先生,以文章名海內久矣。乃人稱其登臨燕集之暇,好為小詞,甫脫稿,輒為好事袖去。”宋琬一生詩作宏富,題贈無數,可惜宋琬的墨跡傳世極稀。煙臺市博物館藏信札一封,實為鳳毛麟角,彌足珍貴。此外,河北省昌黎縣五峰山韓文公祠尚留存宋琬任永平道時所書《云峰寺》、《宿五峰山》、《東五峰》、《西峰雨中》等詩碑。宋琬與當世號為“南陳北崔”的陳洪綬和崔子忠、禮部侍郎高士奇、上元鄭簠、山陰祁豸佳等多有交誼。宋琬曾為陳洪綬的繪畫《何天章行樂圖》卷題過款,此畫卷現藏于蘇州博物館。他與崔子忠是萊陽同鄉,又都是“山左大社”的骨干,且其父應亨與崔子忠為同窗好友,自然與崔子忠的交情更為深厚,所藏崔子忠丹青墨寶當不在少。宋琬《鬻畫屏》詩序曰:“崔子忠畫輞川圖二十幅。”宋琬在為禮部尚書、書畫家王崇簡所作《王敬哉詩序》中所記:“猶憶上元之夕,余與米子吉土、崔子青蚓(米壽都,字吉土,米萬鐘子。崔子忠,號青蚓——引者注)從燈市醉歸,道經大明門,天大雪,夜少人,因下馬狂呼,蹈藉雪中。明旦視之,
衣履盡污。敬哉獨約手忍寒,清吟微笑而已。”
宋琬與能詩善書精鑒賞的大收藏家高士奇有來往,高士奇《城北集》中有《答宋荔裳贈安雅堂集》詩二首可以為證。宋琬與書法家鄭簠也有交情,《安雅堂未刻稿》中收有宋琬寫給鄭簠的一首七言古詩《贈鄭汝器歌》,詩序:“莆田宋玨,
善八分,鄭之師也。”詩云:
近代八分復何有,專家獨讓莆田叟。
作者紛紛祖唐隸,臃腫支離轉粗丑。
鄭君博物饒天姿,書法遒勁多離奇。
老筆縱橫森劍戟,尺幅光怪盤蛟螭。
大書徑尺懸赑屃,仿佛再見嶧山碑。
家藏圖書半秦漢,陳倉石鼓宣王詩。
岣嶁傳疑夏王禹,《之罘》篆刻丞相斯。
縹緗卷帙各精好,巖搜壑剔將無遺。
我來焚香肆展閱,神游三代觀鼎彝。
主人愛客出斗酒,高齋日午桐陰移。
況復髯兄善豪飲,醉揮三百金屈卮。
君從壁上觀人醉,獨踞匡床作奇字。
潑墨淋漓四座驚,咫尺蒼茫風雨至。
昔我持節隴首經,磨洗中郎《郙閣銘》。
會將什襲稱雙絕,置向浮嵐暖翠亭。
詩跋:“余家藏黃大癡山水曰《浮嵐暖翠圖》,因以名亭。”這首古詩不僅顯示了宋琬充沛的藝術才情和深厚的書法涵養,也真實再現了鄭簠作為一代隸書大家的藝術形象,是研究鄭簠的重要史料之一。宋琬還為祁豸佳《寶彝堂帖》作過跋文《祁止祥書帖后》,通篇跋文反映了宋琬的一些書法思想和觀點。宋琬認為,董其昌、王鐸歿后,“士大夫擅臨池者頗少,惟山陰祁止祥為得文敏公筆法”。高度稱贊祁豸佳所書、伍君士長所刻《寶彝堂帖》,“矩矱井然,猶有晉人風度。人但知君繪事之妙,而不知其兼長絕藝有如此。班固有言:世人徒見楊子云狀貌祿位,不及中人,故其《法言》不傳。今君名爵雖不逮二公,然當世有伍君者,能篤好而傳之,是亦羊欣之于子敬也。此帖出,當與兩文公相為鼎足。君老矣,當及今矍鑠時,廣書數十百本流布人間,勿使他年求其片蹏只字,如青李來禽,
斷缺不可讀也。”
宋琬在書法理論方面沒有形成專著和論文,所以也見不到其完整的書法思想體系。他的書法思想和觀點只是散見于他的大量詩文中。如《王季友詩序》中有言:“譬之于書,邯鄲淳之于古文,史籀、程邈之于大小篆,蔡邕、毛弘之于八分,張伯英之于草書,羲、獻父子之于行楷,莫不自成一家,深造于能事之精微。后之人或欲易其波磔點畫,則人將從而笑之。然此數君子者,其氣魄已銷亡矣;其法雖存,其巧不可得而傳也。故昔之善學書者,至于發冢嘔血,廢眠食、濡毛發以求之。猝然有得,變化乃生。陽開陰闔,雷興電逝。山岳之崩頹,日月之薄蝕,舉不足入其胸中,而后蛟龍神怪出沒于吾之指端,而作者不自知也。夫一藝之成,非專精且不能至,而況于詩乎?今季友之詩,已卓然名家,而于臨池尤甚精,觸類而進之,日新而不知止。則二者之長,古人未知其孰勝也。”又如《題梵公上人論王右軍書卷后》云:“昌黎之評右軍,似為失言,梵公駁之當矣。乃其送高閑上人,則極稱張長史書,以為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亦少褒矣。豈其獨善草書,而不知行楷中自有簪花垂露之妙耶?之二者不具論,吾獨喜夫梵公之多藝而好辨也。豈昌黎所云浮圖氏善幻而多技能者耶?則即以梵公之論書,為支遁之談禪可也。”再如《沈伊在詩序》中有句:“嗟乎!書畫雖小技乎,古人往往觸類而益進。張旭之于蛇斗,右軍之于鵝群是已。”諸如此類的書法妙論,不
一而足,在《安雅堂全集》中時可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