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歷代硯式流變史上,有三次硯式高峰。
其一是漢代。漢代的社會倫理還是處于敬天、奉神、事鬼的時代,漢時審美風尚的功利性也就體現在這些承載著禮樂和神秘主義的造型、花紋等器物上了。漢代官硯的主流風格是“神風、雄風”,神器在上、在廟,其給人的感受是御人、嚇人。
其二是唐代。唐代的社會風尚是推崇雄健的英猛之氣與豪放的海納百川的胸懷,形成文化多元共生、全面繁榮的格局。唐代官硯的主流風格是“絢風、民風”,唐器“在家”,其給人的感受是樂人、為人。
其三是宋代。宋代的政治統治者對于士大夫充滿信用與寬舒,形成了皇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文人政治”局面。因此其社會文化風格成為了文人宣泄自己清風傲骨的符號,形成清逸謹嚴的內斂風尚。宋代官硯的主流風格是“文風、幽風”,宋器“在心”,其給人的感受是娛人、化人,即取悅于文人、叫化于大眾。
宋硯整體時代風格是直線的突出和整體造型瘦挺的藝術形象。這個時代精神緣起于上流社會的首倡,而不是民間的約定俗成。特別是在“程朱理學”的禁欲主義,歐陽修與蘇軾等文人士子提倡注重內心體驗的“寧靜致遠”的藝術追求,道教清癯古怪的藝術思想影響,和上層統治者提倡簡樸的社會背景下,硯形大都內斂,造型氣韻冷雋,風骨峭拔。這個時期其他的藝術造型,也都一反唐代的雍容肥碩,而變得苗條清瘦。比如宋代瓷器中具有典型代表意義的梅瓶,與唐代瓷罐的典型代表將軍罐形成明顯的藝術差別。
硯的文人精神、文人性格是定型和定格于北宋的,因此,以文人為主要受眾的硯臺,自然從北宋起一直把握著硯的主流發展脈絡。
宋代人上至皇帝,下至文人墨客,都醉心于“風花雪月”。這個時代特征反映在硯上,就是以蟬形硯為代表的仿生硯的創制,以及仿生硯中植物造型和紋飾的大量使用。本文介紹的通透俊逸的宋代蟬形水晶硯(圖一),就是這個時期高雅文人硯的典型代表。
硯長11厘米,寬8.5厘米,高2厘米。硯作蟬形,硯唇浮雕花紋,線條飽滿。
水晶,古稱“水精”、“千年冰”等。水晶制硯歷史悠久。宋代唐詢《硯錄》載:“水精亦可為硯,予曾于屯田員外郎丁恕處見之,大才四寸許,為風字樣。”宋代米芾《硯史》云:“信州水晶硯,于它硯磨汁傾入用。”宋代李之彥《硯譜》載:“丁恕有水晶硯,大才四寸許,為風字樣,用墨即不出光,發墨如歙石。”清代谷應泰《博物要覽》云:“黑晶要加淳漆而明潔,作硯最能發墨。”我國各地自古盛產水晶。宋代蔡絳《鐵圍山叢談》云:“政和間,伊陽太和山崩出水晶,以木匣貯進數百匣,據此自是石中所產。”明代曹昭《格古要論》載:“南方水晶白,北方水晶黑,信州水晶濁。”海南《瓊州志》載:“水晶石有五色,清澈如冰梢月出。五指山盛產水晶,如拳、如杯、晶瑩圓徹。”
既然我國各地盛產水晶,水晶硯為何稀有?
一因其屬寶石,制硯用料較大,世人不舍用之。二因其硬度大,為摩氏7度,如鋼銼般堅硬,雕琢難,代價高,故將其雕琢為硯臺者極為罕見。清代乾隆皇帝頗嗜硯臺,然而從其內府所制《西清硯譜》巨著中,尚未見宮中藏有水晶硯。也正是因水晶硯稀有,一方清代鳳紋水晶硯(圖二)在西泠印社拍賣有限公司、2008春季藝術品拍賣會上,拍出39200元后,第二年南京正大拍賣有限公司、南京正大2009年第九屆古典家具及中國歷代名硯專場拍賣會上,這方硯又拍出56500元,價格一年就上漲了69%。
蟬,俗稱“知了”,一種昆蟲。最大的蟬體長4~4.8厘米,翅膀基部黑褐色。夏天在樹上叫聲響亮,用針刺口器吸取樹汁,幼蟲棲息土中,吸取樹根液汁,對樹木有害。蟬蛻下的殼可以做藥材。
中國的“蟬文化”由來已久。新石器時期已出現喪葬死者含玉習俗。商周以來,此俗傳承。商時有含貝者,西周有含蟬形玉者,春秋時有含珠玉者。戰國以后,盛行死者含蟬形玉,于漢尤甚。此類玉乃稱琀。琀作蟬形,乃取其清高,飲露而不食。漢太史司馬遷《史記·屈原傳》載:“蟬,蛻于蝕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以蟬為琀,寓借蟬生性而賦予死者再生、復生之含義。亦借蟬之飲露,隱喻清潔高雅之意。至宋元明三朝,“蟬文化”又深入硯雕領域,蟬形硯盛極一時。
借物影頌是中國古代文人墨客抒懷的慣常技藝。古人以為蟬棲于高枝,餐風露宿,不食人間煙火,則其所喻之人品,是高潔的象征,所以古人常以蟬的高潔表現自己品行的高潔。漢魏以來,許多文人曾稱頌蟬的美德。如東漢文學家、中國第一個女歷史學家班昭在《蟬賦》、三國時代曹植《蟬賦》、西晉陸云《寒蟬賦并序》等都以蟬形貌、習性比附人的美德。從此,本屬“微陋”之物的蟬在文人心目中便完美起來,成為高潔人格的化身。受到文人美化的蟬,其實正是對象化的文人自身,是文人自身道德人格的美化。唐初詩人 駱賓王《在獄詠蟬》:“無人信高潔。”晚唐詩人李商隱《蟬》:“本以高難飽”,“我亦舉家清”。故清人馮云鵬等人編纂的《金石素》注有“居高飲清之義”之嘆。
(此兩硯現藏東方翰典文化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