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人用瓜蒂、竹根、化石、古磚治印者不知其數。嘉興許明農制黑陶治印,當為后來治陶印者先驅。數年前在金陵,友人張冰贈我緬茄印,為南京印社童迅所制。緬茄為稀有熱帶果實,形同茄子。晾干后堅硬如石,果身呈深褐色,蒂呈黃色,其形狀扁圓而長,實為天然印材。
西泠印人王京盙上個世紀自稱“勁父”,又名其書齋為“浪花庵”。余曾于田遨丈齋頭見之,初以為受毛澤東詩啟發,可見海派作風,緊跟時代,具時代特色。后田遨丈賜告京盙藏有歸莊書詩軸,文革后被抄沒,后于童子引燃生爐處得歸莊殘紙“浪花”二字,1976年初夏謝國楨從京華來滬,由陳從周約王西野、顧炳鑫等赴浦東高橋京盙家,京盙出觀收藏字畫古玩,其中即有歸莊浪花殘片二字,國楨觀后說浪花二字可作齋名,并為其書榜額。又即席題詩“舟次觀奕罷,游魚逐浪花,高橋風景好,文物在君家。”
郎世寧畫作白粉用貝殼磨粉調膠制成,畫成絕無返鉛現象。今市場署名郎世寧之畫動輒現返鉛現象,作偽者原意該畫歷時已久,飽經歲華,不意此舉恰好暴露底細,此非郎氏真筆。
鑒定中有“白翻黑”之說,言真跡在流傳過程中已失存,作偽者依據刻帖翻成墨跡,字跡原為白色,摹形復還黑色。此種作偽以碑帖居多,簡稱“白翻黑”。因傳世刻帖尚在,墨跡常被認為是祖本,或以刻帖證墨跡來源,若有所本。此類作偽民國人最擅長,彼時高手林立,偽本既精又好,五光十色,迷人眼目,且有古代刻帖作旁證,最易魚目混珠。此鑒定中老問題,今浮出又成古玩界新課題。
顧廷龍建國前印過自用箋。箋紙正中請王同愈書“復泉”大字,邊款“起潛啟事,栩椽錄書。”按,復泉指顧廷龍吳縣的老家,舊稱“復泉山館”。曾見顧廷龍致朱啟鈐手書用箋。
郭若愚謝世,憶及舊日在上海與郭先生一晤,時已近九旬。郭為鄧散木、郭沫若弟子,長期任職上海文管委,于文物考古古文字書畫皆有研究,亦是上海文博界名人,晚年勤于撰述,出版著作甚多。郭先生豐姿俊容,頗有民國時代文化人風度,頗健談,述及與文博、文化藝術界名流交往,如數家珍。談興高時,則起座轉身至書架取出某個紙袋材料助談。言及著述出版,大嘆苦經,云送出版社一稿,接收已數年,有意向要出,且已三校,然久不見成書。又言存手中一書稿,為冷門一類古玩,出版社以時風所向取稿,拒不接受,感嘆著書難出版亦難。臨別,請郭先生寫字留念,答:手抖寫不了毛筆字,待以后好些再寫。今憶及,頗悔當時執著,應請郭先生題寫硬筆字。
傅大卣藏有漢廿四字吉語磚拓本,此拓題跋累累數十家,題跋者皆學界藝苑巨子,如金息侯、羅復堪、黃賓虹、周肇祥,于省吾、羅福頤、陸九和、唐蘭、商承祚、溥儒、容庚、柯昌泗、陳邦懷、壽石工、張大千、路大荒、常任俠、謝國楨、張伯駒、夏承燾、啟功、王世襄、朱家濂朱家溍兄弟、黃苗子、黃胄、路大荒、等等。此拓題跋最早起自壬午,最晚題于甲子年,前后歷四十余年。傅大卣自寫一跋,作于1962年,自敘與此拓因緣,25歲左右始得于津沽,后又請王谷祥手裝成軸,遍請金石學者品題,一生視同拱璧。此拓尤為珍希者有康生1963年一跋,以其常見章草寫出,文日:“解放后各省考古工作有巨大發展,四川發現漢磚珍品甚多,此磚非上品,亦非罕見之物,然原件尚完整,而拓工亦精妙可觀也。一九六三年八月十八日題,康生”。康生極少為人題跋,為傅氏所藏漢磚一跋,緣于康生用印多出于傅氏之手,此亦康傅之交物證。康生平日留心文物考古,見多識廣,故跋語中對此磚未置高評,只及拓工,僅此,亦甚難得。題跋亦見上世紀學界名流交往。如夏承燾一跋:“乙卯八月自杭州來京,以樹青先生之介得見此拓本,爰題數行,自詫眼福。夏承燾”。乙卯為1975年,此證夏承燾與史樹青文革后期一段往還。
古玩作偽皆出精心炮制,然等待其未知考驗亦多。作偽者手段高明,有經驗的收藏家各有絕招對之。前聞香港某收藏家在內地某拍賣行購得一古瓷,外觀極佳,略無瑕疵。該藏家購歸后,將瓷器置自家浴池中浸泡,未幾瓷器表面起泡,瓷器為贗品無疑,隨即退回拍賣行。又聞某藏家欲購某銅器,該器樣式高古,手頭沉實,藏家不放心,取火燒烤,青銅遇火表面融化,不言而喻偽品而已。此非傳統鑒定家法式,只利用瓷不懼水銅不畏火常識,直截了當作試驗,可謂一針見血,真偽立判。
著錄為書畫鑒定重要依據,今作偽者炮制贗品,亦重視身分著錄。有先有偽作制作,后有與名牌出版社合作出版所謂精品集之舉,作品偽作同時,亦予合法身分。再后來有利用舊出版物將其中某內頁調包之舉,此皆借著錄還魂。今收藏家極少懷疑珂羅版有偽者,因其盛行在民國時期,此后該種技術逐漸淡出印刷業,掌此技術者存世寥寥。作偽者善察人心世道,利用此種心理,延請國內老師傅,制作珂羅版,以老印刷品推銷偽品,亦難引起世人疑心。據云文物出版社及原歷博皆有老師傅精此技。
董壽平1949年至1954年春,三年多未動筆作畫,今市場流傳其此三年作品皆偽。董壽平50年代入榮寶齋,負責木版水印復制,又參與畫家畫價制訂,凡50年代榮寶齋所收當代畫家作品,畫價皆出其手。
毛瓷最初一整套市值不過千元左右,持有者以當代御用瓷器為宣傳,人盡皆知,價值飚升。日有好之者聞聲邀其赴日展出,并出圖錄,影響倍增。其實所謂毛瓷,發生于文革后期,當時參與制瓷者有五家,皆中國名瓷,先送樣品,經評選最后確定由江西景德鎮承擔。江西為此專門成立委員會負責此事,督造官為某軍人。瓷成,毛澤東并未使用,然毛瓷之名不徑而走盛傳不歇。
近年交游圈中盛行制箋,以余所收都十來種。金陵老詩人憶明珠以自作國畫八幀,付揚州友人制畫箋,宣紙水墨淡彩,畫意交映,其美可比白石老人蔬果箋,小有不足此箋非木版水印;若是,則為當代私人制箋精品無疑。憶老甚珍自印箋,屢請以此作書,久未應之。尤無曲之孫尤燦以乃祖之畫縮印箋上,箋式種類頗多,仿日式信札紙,淡雅清雋,即不寫字,單以箋紙論,亦甚美觀,然其用紙非宣紙,終覺去古稍遠。近見海上陸灝自制箋數種,箋式皆采自前人,倩朵云軒友人刻板,雖非創造,紹古有術,又極精極美,凡見者俱稱佳品。箋紙一種為自用;又一種為諸友共用,名為“古芬堂”。董橋于當代人制箋向不入眼,一見陸灝自制箋,賞嘆不已。嘗余于劉濤師家見之,亦嘆服精致細膩。余自壬辰(2012年)冬始營水印木版箋,至癸已(2013年)夏始成其事,先后得版十二枚。先自作畫箋墨稿,后又委托友人赴江南覓刻工,由蘇州桃花塢喬蘭蓉女史任其事。數番電話往還,商討墨稿尺寸,淳囑女史刻板寧拙毋巧,粗亦無妨,然盈縮圖畫,必求器大。待板至北京,每于夤夜深宵,研藍調朱,一手扶板,執涮醮色;一手握粽老虎,就紙輕擦,緩緩紙上顯斑爛水印,深喜其刻劃精遒,雖粗而氣豪,正是心中所愿。以此發各地友朋,好譽翩來,此為自制箋成后又一喜,且非假手他人,涮板等工序俱出自家之手,自制自用之名真可謂名實相符。好友某以雀巢文玩稱之,余欣然受之。
今私人印墨跡選,以周退密老人為最多。余每至上海訪退老,常得手頒,寒齋所有不下十數種,大抵為各地愛好者自發印行。印本中多為通問書啟,少則三五行;多則四五紙,風便下筆,最得翰墨真趣。間有臨書帖,亦氣勢如虹。退老勤于筆札,與四海風雅之士應接無虛日,翰墨流傳遍布九州。近得忻州焦如意寄贈《周退密致陳巨鎖翰札》,收退老89歲至百歲十年間與陳氏書啟、書法墨跡集,此集墨跡俱彩印,即硬筆紙條,亦不遺漏,珍護之心,溢于楮墨。故田遨翁卷首題詩有“周陳函札互珍重,無限白頭傾蓋情。”之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