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君點出琉霞盞：瓷器的前世今生

洪柳

在中國的傳統器物中，瓷器是最耀眼的一種。它不僅裝點了中國人的生活，還蜚聲海外。中國的英文名“China”，原意就是瓷器。形成于秦漢、繁榮于唐宋時期的“海上絲綢之路”，曾經向海外運送過許多精美的瓷器，這些瓷器引領了歐洲貴族階層的風潮。瓷器之于中國人，既是每天離不開的日用品，又是精致的裝飾品、奢侈品，更是文化輸出、文化交流的載體。

壹 白釉青花一火成

說到瓷器，許多人的第一反應便是“青花瓷”。在周杰倫那首著名的《青花瓷》中，有這樣一個描繪色彩的語句：“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不過，略懂瓷器的人都知道，“天青色”描繪的其實是宋代汝窯的瓷器，而不是現在流行的青花瓷。汝窯瓷器風格素雅純正，而且只有“天青色”一種，瓷器光澤溫潤如玉，體現了宋人含而不露的審美意趣。宋徽宗曾為它題詩道：“雨過天青云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

瓷器總體分為單色釉瓷和彩繪瓷。其中單色釉瓷分為素瓷和色釉瓷，素瓷又可以細分為青瓷、黑瓷、白瓷、青白瓷四種，其中以青瓷出現最早。青瓷因表面有一層薄薄的青釉而得名，在上古時期已有雛形，東漢晚期工藝成熟。白瓷的制作始于北齊，隋唐時期開始流行，唐代“茶圣”陸羽曾稱贊白瓷“邢磁（瓷）類銀，越磁（瓷）類玉”“邢磁（瓷）類雪，越磁（瓷）類冰”，可以看出，當時的白瓷成品已經非常精美。白瓷的出現，也為之后的彩瓷奠定了基礎。色釉瓷包括紅釉、醬釉、藍釉、黃釉、綠釉、紫釉等，豐富了瓷器的顏色。

單色釉瓷以美麗的釉色取勝，較為清淡；彩繪瓷則顯得更為華麗、繁復，一派盛世氣象。彩繪瓷始于青花，后來發展出兩彩、三彩、五彩、斗彩、粉彩等。從繪制工藝來區分，彩繪瓷有釉上彩和釉下彩，前者是瓷器燒成之后才做彩繪，后者則是在燒制之前先畫出圖案，并進行上釉。隨著工藝的精致化，又發展出了釉上彩和釉下彩結合的“斗彩”，這些技術并行不悖，圖案相得益彰，更顯豐富。

清代的琺瑯彩和粉彩再次推動了瓷器的發展。琺瑯彩是將在銅胎上畫琺瑯的技法（即景泰藍）移植到瓷器上，屬于釉上彩瓷。制成之后的瓷器，雍容華貴，精妙絕倫，是難得的珍品。粉彩是在彩繪時添加一種白色染料“玻璃白”，讓瓷器顏色更加柔美溫潤。

有名的瓷器產地，最古老的要數越窯。越窯位于上虞，形成于漢代，到唐、五代時期達到鼎盛，一直生產青瓷，廣受美譽。始于隋朝的邢窯在河北，以生產白瓷為主，與越窯并稱“南青北白”。宋代則有汝窯、定窯、鈞窯、哥窯、南宋官窯等，其中汝窯位于河南寶豐，定窯位于河北曲陽，鈞窯位于河南禹州，哥窯的具體位置則尚未明確。

江西景德鎮的景德窯在明代成為全國瓷器生產中心，以青花瓷聞名，后來又相繼燒制出天青釉、素三彩、粉彩、琺瑯彩等。位于福建的德化窯興盛于明清，因精致的瓷塑而贏得盛名。德化瓷出產的瓷塑佛像造型細膩，格調優雅，當時人也給出了極高的評價：“善塑瓷像，為僧伽、大士，天下共寶之。”德化瓷曾大量外銷，在歐洲掀起了流行風尚和仿制風潮。此外，由于外銷較多，德化瓷中還體現出較為明顯的異域風格，是中西文化交融的產物。在馬可·波羅的游記中，也曾記載過德化窯。

貳 暗然淡簡溫而理

瓷器在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中有著廣泛的用途，在當代，人們依然喜歡使用陶瓷的杯、碗、壺、瓶等，一件美麗的瓷器，可以為生活增色不少。于古代中國人而言，瓷器更是精致生活必不可少的用具，除了現在常見的瓷杯、瓷碗，還有瓷罐、瓷盒、瓷枕、瓷燈等。

古人使用的枕頭包括石質、玉質、金屬質，而瓷枕由于工藝的原因，隋朝以后才出現。隋唐時期，雖然已有花色精致的瓷枕，但數量不多，瓷枕也比較小。宋代以后，隨著制瓷工藝的精湛化，瓷枕造型日趨豐富。瓷枕的功能繁多，夏季安睡時枕于其上，可以防暑、降溫；“枕”與“鎮”諧音，瓷枕又成了人們鎮宅祈福的吉祥物，被繪以各種神獸紋飾。另外，瓷枕上還會寫有一些格言警句，如“眾中少語，無事早歸”“為爭三寸氣，白了少年頭”等，頗有哲理。

在古人的書齋里，除了筆墨紙硯這文房四寶，還有一件不可或缺的物品——筆洗。古人常常使用瓷質筆洗，花樣豐富，種類繁多。有仿照蓮花形狀的蓮花洗，有底面有魚形凸起的青釉雙魚洗，有葵花形狀的葵瓣洗，有形似半個桃子的桃式洗，生動有趣，為書齋添色不少。

瓷盒也是古人日常使用的物件之一，用途不一，常見的有食盒、香盒、粉盒、黛盒、棋盒、藥盒等，可以盛裝不同的東西。瓷盒的款式同樣很多，如瓜式、銀錠式、鏤空式等，滿足人們的不同審美需求及實際用途。古代女子的妝臺之上，往往會有瓷質的精致小盒，盛裝胭脂香粉。

瓷杯適合飲茶、飲酒，廣受各階層青睞。在歷代瓷杯中，明代成化年間的斗彩瓷杯代表作雞缸杯、三秋杯、高士杯，一直為世人所稱頌。雞缸杯繪制雄雞、雌雞和小雞啄食蜈蚣的圖案，栩栩如生，風行一時，到清代仍不斷被仿制。三秋杯繪有菊、草、蝴蝶，杯體輕薄如紙，蝴蝶翅膀上使用的“姹紫”顏料精美絕倫，效果很難復制。高士杯以古代名士為主題，繪制王羲之、陶淵明、俞伯牙等人的故事，意境優美。清康熙年間，景德鎮御窯廠燒制了一套精妙絕倫的“十二月花神杯”進貢給康熙皇帝，這套瓷杯將一年12個月與12種當季的花卉對應，在杯身上繪制花卉圖案，并分別配以一句相關的唐詩。瓷杯小巧精致，所繪圖案汲取了中國傳統繪畫的技法，寫實與寫意相結合，既有優美的畫面，又有余韻深長的意境，構思與制作工藝均臻于極致，可謂是歷代瓷器中獨一無二的珍品。

叁 更有小詩清動人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這首膾炙人口的五言詩，并不是出于詩詞名家之手，而是來自湖南長沙唐代銅官窯的一件瓷器。在這個瓷窯中，考古學家發現了數十首題寫在瓷器上的詩句，而這些詩句很可能是出自匠人之手，或是當時民間流行的歌謠。

在瓷器上的題詩中，包含了古代詩歌的各種常見題材，如愛情、思鄉、邊塞、山水等，多數都淺顯易懂，清新可人。有抒寫離愁別緒的，如“我有方寸心，無人堪共說。遣風吹卻云，言向天邊月”；有抒發游子鄉愁的，如“夜夜掛長鉤，朝朝望楚樓。可憐孤月夜，滄照客心愁”；有將邊塞風物與滄桑感慨結合的，如“自入新豐市，唯聞舊酒香。抱琴酤一醉，盡日臥彎湯”；有一派山水意境的，如“春水春滿池，春時春草生。春人飲春酒，春鳥弄春聲”。

瓷器上的題詩在當時多數是難登大雅之堂的，也沒有被《全唐詩》所收錄，但意境優美，朗朗上口，直抒胸臆，極少有修飾和造作的痕跡，在表現手法上又汲取了中國詩詞傳統的養分，與漢代的《古詩十九首》有異曲同工之妙。詩句中缺乏士大夫階層的憂國憂民之意，但以質樸動人取勝，貼近現實生活，也為瓷器增添了文化意蘊。

清代咸豐年間，一種更精雅的“文人瓷”發展成熟。畫瓷名家程門首創“淺絳彩瓷”，其將前代畫家黃公望創造的一種特殊的山水設色畫法移植到瓷器上，在瓷器表面繪以山水、人物、花鳥等，同時融入書法和印刻元素，再次深化了瓷器的文化內涵。

民國時期，畫藝精湛的“珠山八友”成為文人瓷的代表。“珠山八友”其實有十人，都是粉彩和瓷板畫的高手，各有絕活。他們每月十五舉辦“月圓會”，相聚在珠山一同鉆研技藝，將文人瓷的發展推向高峰。其中，鄧碧珊是率先在瓷板上描繪人物肖像的瓷畫家，開創一代風氣；汪野亭將傳統繪畫的潑墨法使用在瓷器上，繪制山水也能呈現出“墨分五色”的特質；王崎使用寫意手法，展示人物的衣紋，飄逸優雅。隨著瓷器的文人化、精致化，收藏瓷器也成了與品鑒書畫一樣的雅事。

一件精巧的瓷器，能集中國文化之大成，給世人以美的熏陶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