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載坤
從偉大心靈的日常記錄,到中國文人的生生不息,傳統的嚴肅,沙龍的自由。它在這里。
從百家爭鳴到年輕一代的思想爭鋒,道與術的思辨在創意中獲得新生。
感受歷代王朝的宏大歷史,思考古時陪都與當代雄安新區的異同。
時代風雨攪動英雄潭水,當今演說者重新講述歷史轍脈。
這里有藝術,這里有思想。這里有先鋒,這里有后秀。
此刻北平落雨了,也許是想滌清這座城市不斷惹上的塵埃,也許更是為了濾凈這群學子心中的雜質,用這份雨點和不屬于此刻酷暑的清涼,把他們的心打磨得如鏡子一樣光亮,映照出屬于此世的真理的容顏,讓這群學子覺悟到屬于這座城市、這個國家的這一份文化的厚重。
讀書養性,寫作練腦,超越平庸。這過程是連滾帶爬的,但它所饋贈的是一種思考的方式,是對生活的敏感,是一種生活的方式。這陣雨,這陣書聲,一種對自由的迷戀與批判意識,從這個校園中流出,泠泠作響。
恰如一位老先生所言,人文的研究本身就是對生活與靈魂的滋養,時刻是終點,時刻是半途,過程本身就是目的。這是一條通向厚重的大道,途中的絢爛光彩,是收獲,卻更是迷惑,我們是否有資格走向這份厚重?那就取決于這場雨是否能滌去我們的污濁。
恰如我們在說過很多話后必須保持靜默,我們應如何從正走向負?聽吧,答案都在這場雨里,叮叮當當。
此刻京師落雨了,攝氏二十度的清涼與這世間的浮熱形成了鮮明地對比。雨水滴滴答答地在這份厚重上彈撥。我知道,有個性、有才情,游離于物質的人才有資格擁有這曲神圣的交響樂。這就是為什么,我悵惘、我寂寞、我瘋狂。
我知道,我對不起京師送我的這陣雨。我還沒有獲得這場盛宴的入場券。
而他們,他們擁有一份文化傳承的自覺,他們不局限于這個時代的垂直流動位,不拘束于這個上下流動的中國社會,這就是自由。信仰,價值的無限自由塑造了這群處于最惶恐最感性的年齡的愛智者們。本體、本性、生命、死亡,他們擁有著如此多的恐懼,在密涅瓦的貓頭鷹的注視下,他們卻更能振翅高飛,無及黃昏。
這份文化的厚重,帶來了一個充滿原初生命氣息的思維方式,贈與這群年輕的人們。這份祝福,教會他們從最原初,走向最前沿。他們時刻看見這個世界,他們時刻被這個世界看見。很多人想努力讓自己不被看見,而終是使自己被蒙蔽了雙眼。這正是這份厚重在與他們開玩笑。
厚重是無法被占有的,恰如他們追求的不是理論,而是智慧。他們追求走出柏拉圖所說的那個陰森迷惑的洞穴,去欣賞那一輪旭日,追求遠方理想的國度,擺脫幽暗的火光。但他們仍然困惑,仍然痛苦,他們是否要回到那個陰森的洞穴,解開伙伴們的繩索?他們也許不會成為查拉圖斯特拉,可是我期盼并相信,他們會成為他們自己,走出森林,回到我們這個俗世。用一場暴雨,澆滅這一苗蠱惑的焰光。
聽吧,這場雨里,有份厚重在吟唱。他們“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一群人,給這份文化增添了多少的厚重,增添了多少的表達方式,這一份統一的厚重,卻擁有了“風騷百態”。在每一個物質貧乏的時代,他們伴隨著這個時代誕生,不局限于現實的茍且,對于他們來說,所謂遠方,并不是一個虛幻的安慰。
他們有一個厚重的稱呼—詩人。
而另一群他們,正在走向厚重。
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當耶律阿保機的鐵騎們踏破中原大地的時候,這片土地叫南京。汴京破滅,南京應當落雨了吧。
后晉,我嘀喃了一下這個稱謂。它并不是晉朝,但我卻想到從前魏晉風度在哪兒呢?我不禁向窗外的雨問道,甚至想要哭泣。隨著一次次的遷都,見證著王朝更替的同時,就這么“未嘗往也”了嗎?瞬間與永恒難道就這么有隔閡嗎?
但我在這里遇到了他們,這群年輕人們,他們正在學習何為死亡,他們率直任誕、清俊通脫。我無比敬佩,但我絕不羨慕,因為我已明曉,我沒有停留在動物的感覺,我,可以成為他們。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他們的信仰。他們相信,但絕不承認所謂“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的空寂。他們這些生于天地之中的人就是要成為這個特定時空社會里的人,擁有對于此世的執著糾纏。無窮時空范圍內的路曼曼其修遠兮,并不能讓他們沉淪,即使認識到了人生飄忽短暫的脆弱無力,他們同樣找到了自己與此世的聯系,為萬世開太平。
文行忠信,訥言敏行,這是他們。
但他們同樣惶惑,膽戰心驚。但他們也知道,人面對的一切,歷史上都曾發生過,唯有透過歷史看到的文化的厚重能讓他們面對生活而不感到膽戰心驚。他們知道自己的身軀就是一株菩提樹,內心恰如一座明鏡臺。他們必須勤勤拂拭,才能不使它惹上塵埃。
薊城的雨,我們是見不到了;思想的爭鋒,我們卻可再現。做個聆聽者,靜靜地聽取思想的碰撞所發出的進步的樂章:是否有個隱身的戒指?什么是高貴的謊言?走出洞穴的先鋒們在哪兒?死后的世界會是什么呢?……
方其搦翰,氣倍辭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我們正在承受這種痛苦,這是這份厚重對我們的懲罰。
為了減輕這份痛苦,我踏入了這片厚重之地。
丁酉雞年丁未月丁巳日,深沉的寧靜并沒有因為紛至沓來的我們而變得喧囂。哪怕世界再怎么浮躁,無論何時,這個校園里,總有這面湖,這座塔。
輕點,輕點,再輕點,我不能打擾這片湖面。
慢點,慢點,再慢點,我不能走離這座高塔。
我同樣幻想自己可以成為一位藏在水底的詩人,我希望我能踏入名為“未名”這個不斷循環的永恒的圈子,可以不斷地向其中加入自己的精神,自己的見解,我希望我能體悟這份兼容并包。
我站在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的背后,看他默默地站在湖畔出神,縱觀著風云變幻,想象著他看著一代又一代中國青年的成長,見證著一代又一代中國學者的探索。那緊鎖的塔門,這位老人緊閉的心扉里那蓬勃的心跳聲,包含著人生的悠悠歲月。
清風向我拂來,我只知道,此刻微濕的空氣是養人的。
鼻尖中的濕潤夾雜著一種屬于飛檐的自由,屬于嘲風的威嚴,屬于思想的厚重。我想,這就是一種深入靈魂厚重的風度與氣質。
此刻,陽光、月光、星光、燈光在閃耀,湖水、淚水、汗水、血水在閃爍,我是否也會從這一片金光中躍起?
此刻,我并不明曉,但請讓我在燭光下唱歌,聆聽我歌唱這一顆心臟的史詩,聆聽這文明之蛩音。
后記:丁酉年八月,正處季夏最盛的時刻,我來到京都西北的一座幽深的園林——燕園,只為傾聽那文明的蛩音。此地未名萬頃,博雅挺立;群賢共聚,辯于園間。
北京并不多雨,而在北京的一個星期里,它贈予了我前后共五場雨,在濕潤與清涼中,我度過了這一個酷暑,俯于土地,腳步聲留下鏗鏘的詩。
在這一個星期里深感自身之渺小,唯有這份文明的厚重感能給我干涸的心靈帶來一絲滋潤,故作此文。
(指導老師:曹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