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安嶺詩篇（組詩）

李建田

草木篇

我喜歡與一片樹葉對話

這樣顯得不怎么虛偽

風從另外一個世界吹來

霧，還沒有散盡

露水掛在晶瑩的草尖上

而螞蚱，藏匿在枯干的荒草里

這一刻，大興安嶺群山披上了金黃

只有那些，色彩斑斕的樹葉

怕被時光遺忘掉，恍惚中

躲避著蝕骨的凋零

一聲突兀而來的鳥鳴

打破了，多布庫爾河的寂靜

對于先前所發生的

一些搖擺的樹木，顯然沒有想到

一些枯萎的荒草，卻心生悲戚

只有幾株，搖曳的芍藥花

幾只戰栗的昆蟲，渴望著

遮蔽太陽的一大片黑云

快些移開

鐵匠

這個異鄉人，臉色蒼白

粗糙的皮膚，印著—條

醒目的疤痕，清晨

霧氣還沒有散盡

他匆忙走到破損的院落

點燃炭火，拉動風箱

將通紅的鐵坯，擺到鐵砧上

掄起鐵錘，咣當咣當敲打起來

尖厲的聲音，凌空劃過

他發狠地砸著，燃燒的鐵塊

火星四濺，接著是痛苦的呻吟

他的眼睛，變得明亮起來

飄過二十年前的月光

像一地碎銀

在這個，叫道木達的小鎮

他熱愛的女人，消失了二十年

他度過二十年，混混沌沌的日子

現在記不清，自己打過多少只

鋤頭、鐮刀、斧子……

只是，面對打造好的鐵器

他常常自言自語，神啊！

請寬恕一個蒙羞的靈魂

祭祀

甘珠爾廟，寺院空闊

清凈的院落，飄浮金黃的葉子

陽光也如黃金，淺淺灑向

身穿蒙古袍祭祀的牧人

大喇嘛面含慈悲，俯瞰眾人

虔誠的牧民，由遙遠的

陳巴爾虎牧區，趕著馬車

風塵仆仆地來到寺院

人們渴望的眼神，使我想到

森林里辛勤的松鼠，每到寒霜降臨

松鼠都會怯怯地，尋找藏在樹葉下的松子

而善良的牧人，躲進廟宇

清掃他們憂郁的靈魂

老牧人道爾吉感嘆

靈魂，這個飄忽不定的怪物

或許是，昨夜山林里

倏忽傳出的一聲鳥叫

也許是，昨夜月光下一匹狼的長吟

反正牧人們，感覺到身體沉重了

就會來到這個，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卸載疾病與貧困

敖魯古雅

天藍得不能再藍了

凌空觸碰的光芒

從積雪的山頂，滑落下來

藍顯然近于絕望

激流河水，無限變幻

而山谷間的百合花，早已開過

鉆入密林的馴鹿，一直不見蹤影

鄂溫克人布哈衣，雙手合十

面向密林，虔誠地朝拜

一只麻雀，忽然凌空飛起

驚得啃食苔蘚的馴鹿

停頓了下來，天空逐漸轉暗

山頂上，一頭穿梭山林的斑斕猛虎

凜然地探視

不遠處，老薩滿坐在小木屋前

讀經文，口吐蓮花

禱告到動情處，猛然抬頭

群山已鍍上了一層黃金

山間閑暇時光

大興安嶺北坡哈達嶺

一棵棵白樺樹的頂端

微微泛黃。每到晌午

由不同方向襲來的陽光

遺落于，潮濕的地面

細小的光，在樹葉的縫隙間

輕輕地滑動。慢慢地

只剩下一地碎銀。我突然

打了一個冷戰，風有些涼

抬起頭，仰望湛藍的天空

深不見底的高遠，似乎透出

一種亙古的靜

光在剎那間，慢慢地飄移

顯得極為矜持，卻無意中

融化掉，深秋草葉上的薄霜

絕妙點睛的露水呢？亮晶晶地醒著

把隨風搖擺的草莖

擦得異常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