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宏齋帖卷》：文天祥的“正氣歌”

舒煒

當文天祥提筆為包恢晉升為刑部尚書一職寫賀信時，沒想到這位老前輩離生命的盡頭其實只余兩年了。

作為江南西路的同鄉，一個是吉州廬陵人，一個是建昌南城人，文天祥壓根沒想過，寫這樣的文章要避嫌。由于包恢號宏齋，這張“賀詞”就被稱為上宏齋貼卷，珍藏在故宮博物院，它是名副其實的國家寶藏。

那么，問題就來了，包恢是個怎樣的人，值得文天祥這么做呢？

廉官相惜，墨寶為憑

包恢能成為清官，跟祖上那位鐵面無私的包拯包大人流傳下來的基因有所關聯。在南城包家的家訓中，記載著“后世子孫仕宦有犯贓濫者不得放歸本家，亡歿之后不得葬于大塋之中”。意思是說，后世子孫做官不能貪贓枉法，違者永遠不準回包家，即使是死后也不能葬入包家的墓地。

包恢自懂事起，就被這樣的家族文化縈繞。他的父親、叔父都是陸九淵的弟子，包恢也一直以陸門中人的身份行走官場。

從《宋史》本傳中看，包恢政績斐然，破豪猾，去奸吏，治蠱獄，課盆鹽，理銀欠，幾乎具備清官的所有要素，可謂“剛正不屈之臣”，參知政事董槐看到他也有慚色，度宗皇帝更是把他比作“二程”。

包恢被一些人非議，是壞在了自己的個性上。《宋史》上同樣說他行事嚴厲，對犯錯的人毫不手軟，得罪了一些人。比如，在浙西提點刑獄任上，包恢發現嘉興有個小吏納賄百萬，他意在殺雞儆猴，便把此人的兩手砍了。加之包恢在之前跟隨賈似道推行公田法，隨著賈的倒臺，包恢之前那些“作為”隨之變了味。

就像一枚硬幣總有正反兩面一樣，以政治立場來判定一個人的道德水平有所偏頗，尤其是84歲的包恢出任刑部尚書消息傳開后，朝中上下也是各有心思。此時，文天祥瀟灑揮毫，寫下了一份賀詞。

以文天祥的品格和文采，自然不會寫一篇馬屁文章。相反，他揮筆在里面談了自己的抱負和苦悶：“噫，任事之難尚矣。真實體國，以政事自見，乃謂之生事，謂之妄作。”

雖貴為狀元，文天祥的仕途卻并不平坦，他多次上書仗義執言，可終不被采納。他不愿意和奸臣同流合污，又上書諷刺賈似道等人，結果被彈劾罷免。寫此信時文天祥剛好三十歲，書此札時尚在鄉里。他內心的苦悶如泉涌，在此傾訴而出。全文行書凡五十三行，共計七百四十七字。札末自署“正月日，承心制文天祥札子”，清疏挺竦，風格秀勁，古雅可愛。

托物言志，情懷不已

到了明朝，嘉興出了個對收藏如癡如狂的人，叫項元汴。他的成果有多厲害呢，現在故宮博物院的書畫收藏，共計四千六百余件，項元汴以一己私人之力，收藏量達故宮的半數。當然，他也為之付出了幾輩人的代價，那些被“傳頌”的花費兩千兩白銀的天價買下《瞻近帖》，又一擲千金買下《自敘帖》，就是很小的事了。

其中一件讓項元汴很自豪的藏品，就是文天祥當年寫的《上宏齋貼卷》。文天祥傳世作品不多，項元汴得到后，將其奉為至寶，秘不示人。

嘉興項氏的先祖原是北方人，是在靖康之變時逃難到南方的，有過家國破碎的記憶。到明代中葉，這個家族里有不少知名人物，或以高官顯爵，或以文學藝術而見于記載。項元汴對于科舉考試很冷淡，萬歷時征他出來做官，他也不去，對古代的文物卻有特別的嗜好。

有人說，項元汴所收藏的書畫名跡，以及受其滋養的書畫家董其昌所提出的南宗畫派所寄托的，正是一種中國文化的正脈——一種對真正自由的向往。

但物之尤者，應如煙云過眼觀可也。項元汴的一生收藏散于清軍席卷江南。1590年，項元汴去世，臨終前，他將其平生所收藏的古書畫及其古器物，分給了他的六個兒子。項氏一門中，最為以書畫流芳的是項元汴的孫子項圣謨。

清兵攻破嘉興城后，項圣謨家亦遭到搶劫，祖父所傳的古代法書名畫及古物，盡被清兵搶劫，項圣謨攜母親及妻子逃難到嘉善縣。“凡余兄弟所藏祖君之遺法書名畫，與散落人間者，半為踐踏，半為灰燼。”《韻石齋筆談》更有記載：“乙酉歲（1645），（清軍）大兵至嘉禾，項氏累世之藏，盡為千夫長汪六水所掠，蕩然無遺。詎非枉作千年計乎？”

最終，不少至寶輾轉進入皇家大內，乾隆帝成為了項氏最大的粉絲。六下江南，都到過嘉興，八游南湖，專訪天籟閣舊址，游覽的時候愛寫詩的毛病又犯了，就順手寫了幾十首詩。還非要把天籟閣帶回老巢，于是下旨在承德避暑山莊新建了一座“天籟書屋”。

乾隆帝的第十一個兒子永瑆是書法家，非常喜歡《上宏齋貼卷》，在上面有題跋。但此人偏偏又是個吝嗇鬼，他的嫡福晉富察氏是乾隆元后富察氏的親侄女，嫁過來后，永瑆不僅沒收了她的所有嫁妝，還在生活上刻薄地對她，穿的是粗衣麻布，吃的是粗茶淡飯。這讓乾隆帝都看不下去了，多次訓斥之，永瑆卻本性不改，一切如故。

古代書畫講究修身養性，很難說這樣性格的人，對文天祥的書法和意境能有多少領悟。不過從文物的角度看，《上宏齋貼卷》上雖多了些涂畫，但好歹還是保存并流傳下來了。這才有了此卷在中央紀委和文化部于2010年合作的《浩然正氣滿乾坤——中國廉政文物精華展》上大放異彩，被評價為展出的幾大國寶之一。須知，那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關于廉政文物方面的首次主題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