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征



【摘要】 在器物的芳華歲月,器型、釉色的潤澤無聲無息地演繹了一個時代的變遷。一件器物雖有破損,不僅僅是器物的曾經芳華吸引,更是器與人的情感共鳴,即修復的價值所在。在當下物質文化高速發展的語境下,“惜物”情懷隨即回歸生活,古樸傳統的手工藝“金繕”以新興之式再次回歸。
【關鍵詞】 金繕;殘缺;器物修復;大漆
[中圖分類號]J52 ? ?[文獻標識碼]A
一、何為金繕
近來,文物類及修復的紀錄片從《我在故宮修文物》《了不起的匠人》到《國家寶藏》迅速在網絡走紅,古器物修復因而被拉進大眾視野,器物的芳華歲月、匠人的獨特氣質由此受到社會廣泛關注。不單是具有歷史性代表的器物,更多的殘缺古器物都成為社會關注的對象,甚至想要以各種方式修復好它,還原器物的本質屬性。也正因此,金繕修復成為修復種類中的“網紅”。
金繕,是一種結合天然大漆的粘性、以裝飾性手法賦予古器物重生的力量、使其具有中國哲學“萬法歸一”之韻的修復工藝。金繕修復與傳統鋦瓷修復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它采用不同的工藝修復殘缺器物,使其達到別樣的“完美”;在工藝上契合于中國的“描金銀漆裝飾法”,生漆還原器型,黑漆為底,或朱漆釋紋修繕,待漆將干未干時,用棉花沾金粉輕擦拭于漆面上,宛如為漆飾紋樣披上“嫁衣”,在底漆的襯托下栩栩如生。可以說金繕是日本器物修復的代名詞,在中國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簡稱為“漆繕”。
漆的包容性造就了金繕修復的多面性和強有力的可塑性,它被廣泛用于修復家具、瓷器、玉器、木作、漆器、硯臺、古琴等等,以“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來形容漆性都不為過。同時,天然大漆也有其獨有的“任性”,每一道漆髹都需要一段蔭干和打磨的過程,漆髹從搭骨架、裱布、補缺(補灰)到上底漆的過程至少需要20天左右來完成(圖1、圖2、圖3)。骨架是基礎、裱布是鞏固、補灰是塑型,上底漆則是整個補灰過程的總結,底漆能夠檢驗灰面是否髹到平整,微小的細孔都躲不過底漆的考驗。因此漆在這里既是填補缺面肉眼不可見且極其細微的小孔,又是髹平表面為上金做鋪墊。上漆部分主要有上底漆、中漆、面漆,每上一道漆都需要蔭干和打磨,當上漆部分髹到面漆步驟時即為修復補缺部分完成,方可在其面上描金地漆上金或作畫。
漆面上金(圖4)是金繕修復的最后步驟,也是至關重要的環節,由于上金是需要在金地漆將干未干時輕擦金粉或貼金箔,因此此環節最重要的是對漆的蔭干時間要有精準的把握。金雖昂貴,但在繕物師的修復理念上是基于對殘缺器物的尊重,是對器物的一種“彌補”,更是反映出一種態度、一種美學底蘊下所隱射的哲學基礎。如果說漆的包容性賦予了金繕修復的多樣化,那么漆的“任性”則詮釋了金繕修復的深度與廣度。
二、金繕的多元化
金繕在漆的包容中,融匯傳統技藝,并結合現代思維貫通其中,多維度創新其表現形式。繕物師在遵循可識別的、可逆轉的以及最小介入的三大原則基礎上,結合自身優勢開拓修復的創作空間。另外,當下從事修復的繕物師多半是從其他行業跨界轉入的,有學雕塑的、學漆畫的、學國畫的等等,其中漆畫轉入的最多,他們基于自身對漆性的把握能夠快速掌握修復手段。也正因此,在傳統金繕修復得到認可的狀態下,人們開始探索新的藝術語言,除了傳統的金繕素髹外,還有當下被繕物師應用較多的與漆藝結合的“漆繕”、與繪畫相結合的“繪繕”、與雕塑相契合的“立體金繕”。
漆繕,顧名思義是結合傳統漆藝技法用于器物修復的“二次創作”,漆的藝術語言成為修復過程中的主要表現,而“金”在漆髹中隱于漆中,作為漆色彩的點綴,若隱若現般沉醉其中,盡顯內斂含蓄之美。百種漆藝技法為漆繕提供了多種修復方式,皆可成為修復中的表現語言,可根據器形釉色選擇漆藝技法,如建窯建盞的釉色多變,油滴與漆藝技法之變涂相契合,兔毫與漆藝技法的肌理起紋相吻合,草木灰釉與漆藝單色素髹較為貼合;汝窯可漁網起紋漆之等等。在漆藝技法的選擇上,以修復缺口為前提,裝飾性為點綴,最為本質的則是還原器物固有的神韻,同時滲透藝術家個人修復理念和文化語境。漆藝技法“變涂”的不可預見性效果為金繕的獨一性提供了更為豐富且無限的創造空間。如圖5中的建盞修復,其盞口邊緣的缺口較長,兔毫釉色溫潤,微妙的漸變如若用基礎金繕修復,擔心大面積的金勢必蓋過建盞本身溫和氣質,于是選擇漆藝技法“變涂”來修復缺口,低調儒雅的黑、沉穩內斂的紅與高貴雅致的金纏繞于建盞口沿,這樣,宛如流光溢彩的兔毫釉色立刻迸發出美麗的光環,籠罩整個建盞。
漆作是非常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之間關系的,只有三者完美契合才能體現出中國哲學“抱法處勢”美學意蘊,金繕修復亦是如此。不僅需要繕物師精湛的手藝、對器物屬性的把握,還需要材料改造的實用性,三者高度和諧,才能彰顯出器物的芳華之美和金繕傳統手作的重生之美。正如《考工記》里所言:“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因此金繕不僅是一門工藝,更是一門藝術創作。
在個人主觀能動性作用下,繕物師善于結合自身特長應用于修復過程中。繪畫是藝術家個人情感的一種基本表現手法,繕物師在修復過程中自然將個人情感傾注其中,使人與器物自然交融,從而向觀者傳遞個人藝術修養。“繪繕”,顧名思義是一種結合繪畫進行創作的金繕修復,因此簡稱為“繪繕”。這一類型的修復手段既注重修復工藝的技巧性,又對繕物師的繪畫功底有著一定的要求。同時,繪繕的紋樣需要與器物能夠互相襯托且不喧賓奪主,這也需要繕物師對器物有著深度了解,方能達到一種“物我合一”的美學意境。如圖6建盞的修復過程中結合了龍紋裝飾,龍文化是中華民族最具代表性的象征紋,建盞是地域文化與時代的象征,具有歷史傳承的龍紋樣與尊貴象征的建盞相融合,在高貴的金修飾下宛如喚醒了一個時代的絕美印記,兩者互為襯托,極具尊貴氣質。沉淀的釉色與雅韻的黑漆已然融為一體,那傲骨凌峰的龍紋瞬間使建盞磐涅重生。繕物師在上金部分選用了日本進口的金瓦粉,暗而不沉的金與建盞沉穩的胎底質色形成呼應,使兩者互為表里,又多了幾分嫻靜端莊之感。
古器物的殘缺有的因后期收藏不當,導致出現裂痕或碎片缺失;而有的則是由于生產時代的條件局限,導致生產出的古器物出現窯疤粘連、變形等等。這一系列的古器物修復既要保留原來的氣質范疇,又要利用缺陷完美銜接固有的“不完美”,賦予二次創作的“完美”。由此出現“立體金繕”,通過合理利用殘缺器物,來達到一種器與繕的高度和諧。
立體金繕,具有區別于漆繕和繪繕的另一種美,更能觸發觀者的視覺感受。被修復的器物在立體紋樣的裝飾下,演繹出平面所無法替代的意境所在,可以增強器物的空間表現力和突破器物維度的想象力。立體金繕對繕物師的造型能力有著極高的要求,更需要繕物師對雕刻有一定的功底。從器物打磨、塑形到漆髹的過度,再到以金整體髹飾,唯有精準的技藝表現,方可全方位呈現出立體金繕的獨特性,彰顯其合二為一的藝術哲思。如圖7中建盞沾窯的修復案例就很好地詮釋了立體金繕的獨一性。建盞內底部是由于燒制過程中窯波塌陷所致,且建盞口沿有局部的缺片,修復過程中底部打磨耗時且難度大,在打磨過程中發現沾窯部分類似一片落葉飄落于盞中。繕物師萌生將建盞的殘缺保留下來,并為其添磚加瓦,利用沾窯的形狀為其雕刻成落葉飄落的自然瞬間,雖然與真正的“樹葉建盞”有著立體空間的區別,但又有著一種若隱若現的相同性。其落葉漸變微黃的色澤栩栩如生,給人一種視覺的錯覺感。建盞缺口處則選擇以釉色相近的黑漆素髹還原器型的一致性,恣意飄零的落葉,疏密有致,大小不一,間接向觀者營造一股秋韻,同時達到一種立體空間的創造力。再如圖8中的建盞缺口較大,如若直接在器型修復好的基礎上,以整片金的修復,從視覺上弱化了建盞本身的內在韻味。繕物師在修復設計過程中結合建盞器型的特性,將九五之尊的盞形氣質巧妙地與祥云浮雕相結合,通過器物的“有形之器”來隱喻修復的“無形之道”,從而表現出器與繕的美學統一,進而達到中國傳統造物精神“器以載道”的哲學要求。
結 語
萬物皆有本源。金繕修復尊重器物本質,是對傳統修復技藝的繼承,但繕物師更需要提高個人的文化修養,并運用藝術語言創新金繕修復的表現形式,融合現代材料的綜合性突破金繕修復的新高度,從而推動器物修復行業的發展,開啟非物質文化傳承與發展的探索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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