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黨校采訪實錄編輯室
采訪對象:黑蔭貴,1948年生,北京匯文中學學生。1969年1月與習近平同一批到陜西省延川縣插隊,分配在關莊公社關莊大隊。1973年抽調為拓家川公社團委書記,后供職于陜西渭南供電局,1989年調回北京工作,2008年退休。
采訪組:辦沼氣是習近平當年在梁家河為村民辦的一件大實事。您當年和習近平一起去四川學習辦沼氣,請談談你們當時去四川學習的情況。
黑蔭貴:好的。我是1968年12月轉的北京戶口,1969年1月到的延川縣。當時我和習近平是在同一趟知青專列上,但插隊好幾年,見面認識是一塊兒去四川學習辦沼氣,在這之前只知道他在文安驛公社梁家河大隊插隊,但沒見過面。
我們北京知青到延川縣大概1400多人,從1970年開始國家就陸陸續續安置了一部分知青就業,家庭比較困難的工農子
弟主要在當地服務行業就業。
1970年有一批國家三線工廠招了一部分,后來征兵又走了一部分。到了1972年十一二月,百分之八九十的知青離開了農村,很多人安排了工作,基本上都在陜西,比如航空工業部漢中012系統的一些工廠,還有海虹軸承廠、供電局、寶雞自動化鐵路,等等。剩下沒走的,一部分像我們這40多個北京知青被當地縣委安排做了干部。剩下沒走成的這一部分,大多是由于家庭出身或政治問題,比如父母還沒有解放,或者父母有一些歷史問題,等等,習近平當年就屬于這種情況。這一類沒走的不太多,大概一個隊兩三人、三四人,很少了。
我是1973年初被安排在拓家川公社做干部的,一開始是當文書,兩三個月后安排我當了團委書記,前后大概待了兩年時間。那年正趕上周恩來總理陪同越南領導人到延安參觀視察,他看到陜北情況時流了淚,說:沒想到全國解放這么多年了,陜北人民的生活還這么苦,于是就讓北京市從各方面對延安進行支援,提出“三年變面貌,五年糧食翻一番”的目標。周總理提出的這個目標,當時在陜北震動非常大,大家憋著一股勁要解決陜北窮困落后的面貌和糧食不能自給自足的狀況。在這個背景下,我們延川縣一部分干部就提出要到農村去包隊,我也提出到我原來插隊的地方去包隊,這樣就從拓家川公社回到了我插隊的關莊公社關莊大隊。1971年初,北京市根據周總理的指示給延安派了一批干部,一是幫助延安建設;二是幫助知青解決生活困難。延川縣來了一個老干部,是海淀區的,叫張之森,到延川擔任縣委常委、縣革委會副主任。到四川學習辦沼氣,是習近平提出、張之森大力支持的結果。

關莊大隊北京知青合影,前排左三為黑蔭貴。
原來,1974年1月8日《人民日報》介紹了四川推廣沼氣的報道后,引起習近平的關注和興趣,他產生了到四川學習辦沼氣、解決當地缺煤缺柴問題的想法。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張之森,沒想到張之森也有這個考慮,兩人不謀而合。張之森把去四川學習辦沼氣的事向延川縣委做了匯報。縣委很重視,縣委書記申昜決定抽調3個公社的6個同志去。3個公社就是文安驛公社、城關公社、關莊公社。關莊公社由我帶著我們隊一個石匠。文安驛是習近平帶他們隊一個農民,那會兒習近平已經是大隊支書了。城關公社也是一個干部、一個工人。再加上張之森,我們7個人組成了延川縣學習沼氣的代表團,到四川去學習經驗。(據了解,看到《人民日報》報道后不久,習近平與北京駐延川干部柏根柱等3人一起到四川遂寧等地學辦沼氣,回梁家河后在知青窯旁邊挖池子,建成后產出沼氣??h里組織7人去四川,應是習近平第二次入川深入學習辦沼氣,之后有延川大辦沼氣。)
采訪組:習近平在考察期間都學習了什么東西?
黑蔭貴:習近平那時年齡很小,但是很穩重,做事情很認真,是個實實在在想問題、愛思考的人,話語很少,比較內秀,沒有一些干部子弟那種張揚。我和他是在延川縣集合要出發了才第一次見面,互相一介紹,你是知青我也是知青,就這么認識了。在陜北插隊的知青,不管你是干部子弟還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沒什么區別,大家地位是一樣的,都是受苦的農民。
我們到四川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兩個人一個房間,我和習近平住一間房。那個時候我年齡比他大一些,我們住在一起,兩個人都抽煙,成為了煙友。
采訪組:在學辦沼氣這件事上,您看到了習近平哪些品質和特點?
黑蔭貴:習近平話不多,愛思考,而且思考的都是實實在在的事情。比如他看到當地老百姓自己做的爐具、燈具,就提出要帶一些樣品回去,還希望四川把師傅派過來,帶著我們辦沼氣。他還提出把四川的烤煙弄些回來在陜北種,因為產量高,也適合在陜北大面積種植。還有四川拿石板做的可搖動脫粒機,四川師傅在我們村和習近平他們村都弄了兩個石板脫粒機,陜北不缺石頭,這種機械做好了還不會壞。這些東西都是靠習近平很有心地觀察,很有心地提出來,很執著地認認真真學來的。
采訪組:您覺得知青歲月對習近平后來的治國理政有什么影響?
黑蔭貴:我覺得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許多治國理念,都和他過去的經歷有很大聯系。比如,現在深入農村基層的第一書記村官,跟我們那時候的整頓、路線教育以及“三年變面貌、五年糧食翻一番”蹲點等,在形式上應該是有歷史聯系的。把一個干部真正沉下去做一個村的工作,了解情況并處理一些問題,把黨在農村的方針政策真正落下去,確實能比較實際地、有針對性地解決問題。那時候就開始沉下去工作,和現在提出精準扶貧也是有聯系的。這幾年我總回陜北,每年都去幾次,陜北的問題還是老問題,扶貧資金到不了位,因為有好多項目都是國家拿一部分,省里拿一部分,地方配套一部分,地方配套就配套不上來,沒有錢,結果就是3萬塊錢要干成5萬塊錢的事,質量等各方面就會有問題。近平在農村待的時間比較長,也當過縣委書記,他關心“三農”方面的事情比較多,對農村情況很清楚。所以精準扶貧這個國策我覺得現在做到了,也很到位。尤其是強調干部責任到位,考察一個干部的責任感就是考察一個地方的實際情況,真是抓到了點子上。
再一個就是貧困縣問題。中央一直提出貧困縣要摘掉帽子,實際上好多貧困縣不想摘帽子,即使按標準脫貧了也不愿摘去帽子,因為想吃財政補助,所以有很多干部不想從根本上解決農民脫貧問題。這樣,貧困縣的精準定位就決定了國家政策和幫扶力度的精準定位,這個事情我覺得也是抓得非常到位的。
最近《人民日報》有文章提出,農村進城務工青年回到廣大農村大有作為。如果這一代農村青年的回鄉能夠在真正意義上實現的話,跟我們那代知青去插隊是截然不同的。我們那時候是要把城里人變成農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但是,即使是在這種指導思想下,知青客觀上帶去了城市文明、帶去了文化,產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文化成果。最起碼陜北的孩子們對衛生、對知識的掌握不一樣了?,F在這些農村青年再回去,他們帶去的是互聯網,是全新的操作農業的生產方式方法、全新的種植理念、全新的對農業市場的認識,所以他們的作用會是非常大的。
采訪組:您認為陜北這個地方對習近平后來的成長產生了什么作用?
黑蔭貴:我認為一個人的成長鍛煉,是有多種因素的,有個人因素,也有社會環境條件等因素。當年延川縣涌現了一批先進人物,除習近平外,還有丁愛笛、孫立哲、艾平、史鐵生、陶正等等。這一批人的出現跟整個環境是有關系的。陜北老百姓對北京知青那種關懷愛護,是其他不少地方不能比擬的,因為他們把對中央紅軍那份感情、對毛主席那份感情拿來對待北京知青。他們認為,你們是北京的知青,就等于是毛主席身邊的孩子,甚至把你看成是毛主席的孩子,是用這么一種心態來接待你的。接待我們插隊的時候是陜北最艱苦困難的時候,苦到什么程度?生活上除了煤油、鹽以外,什么醬油、醋都沒有。就是有一點辣椒面,好一點的再有點芝麻,可以壓點芝麻鹽。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吃點酸菜,夏天也基本沒有什么菜吃。一年的糧食,連六個月都吃不到。那時候公糧任務比較重,購糧任務也比較重。我當干部深有體會,當干部的主要任務就是讓農民把糧食種下去,讓糧食能收到國庫,這就是你的任務。這樣的情況下,老百姓覺得“城里人吃什么呀?不就靠我們農民種嗎?我們不種糧食,城里人吃什么呀?”就是這么一種樸素的感情支撐他們繳納公購糧。當然,他們也有怨氣,但他們即使自己吃不上穿不上,仍然是把自己家里的糧食交了,把任務完成了,明年吃不上的時候再說。

習近平帶領村民建設了陜西第一口沼氣池。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當時一個大隊要接納30多個正能吃飯的北京知青,這些糧食要從他們分配的糧食里面拿出來,但沒有任何人說“知青搶我們口糧來了”,而是心甘情愿地接待這些人,包容這些人。可以說,成就這樣一批人,很大程度上是陜北老百姓把對中央紅軍對毛主席的感情給了他們的后代,而且覺得城里面的娃娃根本沒受過罪沒吃過苦,到我們這地方來,我們要把他們當自個兒孩子一樣看待。所以知青來到陜北,生活上這一關是老百姓幫助度過的,是他們的接納包容才使我們在這個地方能夠待下來,否則很多知青就會跑掉的。
老百姓還手把手教我們勞動,不讓我們干重活累活,你一說累了或者別的什么原因沒去干活他也不責怪你,你要是病了會有好多人來看你,他有一點好吃的或者一點肉會把你請到他家去吃。這個感情,只有在陜北插過隊的知青才感同身受,不管是待了一年兩年還是七年八年,那是刻骨銘心的。
從另一個角度講,北京知青在當地組織起來,想辦法為農村做了一些事情,也確實是不可磨滅的貢獻。辦沼氣是一件事兒,幫助陜北人民種菜也是一件事。記得1978年我離開延安時還到了延安的橋兒溝,那里有很多從北京四季青抽調來的干部,已經幫當地人弄上蔬菜大棚了。
當時的延川縣委書記申昜,對北京知青很關心。我們去的時候他應該50歲左右,以他多年的革命經驗,確實把我們知青當作自己孩子一樣看待。我們縣知青入黨的不下100人,知青當教師的也將近七八十人,申書記能夠充分調動這些知青做一些事情,而且這些事情做成以后他會積極地去進行總結推廣,孫立哲也好、丁愛笛也好,好些事情都直接進入縣委書記的視野里。像習近平的入黨、上學,當時只有破除“文革”很多錯誤思想甚至錯誤路線,把他真正視為好娃娃、好后生、可信任的人,才可能讓他入黨,再讓他當大隊書記,最后讓他能夠被推薦上大學。
陜北這個地方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正是由于它的這種包容才培養了一批人,成就了一批人。所以我覺得它是個福地,自然會給陜北人民帶來許多造化。它就像人的胳膊彎兒似的,形成了一個懷抱,很多在這里生活過的人,他的成長,他走的道路,他取得的成就,很大程度上離不開這片土地,離不開當地的人,離不開當地有見識的領導干部。歷史上之所以出現很多大人物,肯定是有土壤、環境的因素,也有他自己的積淀和后天的努力。習近平后來的成長之路之所以走得那么扎實穩健,我認為陜北7年的歷練奠定了非常重要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