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靜
父親
我父親從事過木匠,泥水匠,
農村沙土短途運輸,不定期工程承包。
在后半生,他是——
2008年中牟的“一次性販蒜商”,
2015年新安縣城的“民間二分息享有人”,
他還是縣城農村兩棲流動民,
幻想癥者,晚年精神焦慮癥者,
是一生都想擺脫七畝田地的人,
是抱怨土地的農民,
是晚年熟悉了城市地圖、疑惑其功能的人,
單元樓的夾道里涌塞著他的鐵锨、耙子、叉——
這些鐵制的農具上千結著六十里外他的責任田里的泥巴,
他是厭惡和離開農村的農民,
是到了城市重新變窮、失去了精明的市民,
是持有農村戶口的城市居住者,
是靠農田產出養老金的匿名老年人。
讀杜涯詩歌后作
從圖書館出來,夜已深寂。
我走在來時的路上,
陰郁的風吹透了人,天空黑沉,
我抬頭遍尋,昨夜星辰早已不見。
那幽暝中垂下的絕響,
不再莊嚴地回蕩。
我時常半夜醒來,
倚坐窗前,等至天地微明,
有時似乎在夢中聆聽,醒來若有所得,
它是什么?是夢幻之聲嗎?
夜闌人靜,你在喧嘩的塵流之中嗎?
抑或星月流轉,你已然慷慨忘歸,
在山巔之上,或窮獨于幽謐之深谷?
萬物寂寥,你去了就不再來了嗎?
我也曾在日光的朗照下凝視人群,
人聲熙攘,哪一種才是你的聲音?
你神色莊嚴,你來時的路變得更敞闊了嗎?
你如畫中白鶴,留下去時的蹤跡了嗎?
我意識到
因為強迫正常,我病得更厲害。
我為自白警告自己,
但不看自己,我就看不見別人。
當我意識到連續性的缺乏,
我僅有的零散也消失了。
當我以為有新的可能性,
我的過往同時失效。
當我積累,我加速流失。
當我排斥冬寒,我加重了夏天的炎熱。
我拓展空間,卻為自我統一添加隔膜。
更大的漏洞,即使在一個地點保持穩定,
這一天的生活也缺乏連續性。
她們
越來越多的她們沖擊名詞!
越來越多,漂亮的女光棍,
——吸滿知識的女窮光蛋,
——家庭中女亞當,
——詩歌界女龐德,
——21世紀東方女耶穌。
她們一半女母親、女廁所、女富婆、女苗頭,
另一半女胡子、女雄性激素、女波伏瓦。
她們女農村著呢!
女酒鬼著呢!
女老中青著呢!
女彩禮著呢!
她們女權著、女發廊著、女山水著、女100元著!
越來越多的她們,像新女工、新技師、新賭棍,
名詞的新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