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褚福海,男,祖籍宜興,現居昆山。江蘇省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北方文學》、《散文百家》、《中華文學》、《散文選刊》、《鴨綠江》、《少年文藝》、《海外文摘》、《青年文學家》、《散文詩世界》、《太湖》、《文學港》、《牡丹》、《散文詩》等報刊。著有散文集《掬水聞香》、《心音》。
我的童年之路,是鋪滿晶瑩雪花的,我的記憶星空,是綴遍飛舞雪片的。那些情趣橫生的時光碎片,猶如一樽樽醇厚陳香的紹興酒,令我回味無窮。
——題記
年幼懵懂之我,既不貪吃,亦不愛穿,最感興趣的,便是無拘無束到冰天雪地里盡情玩耍,仿佛惟有那樣,才能宣泄自己積郁于胸腔、瀕臨爆發的摯情炙感。
那個年代,尋常百姓的家境異常寒磣,溫飽且成問題。可日子清苦,不等于心底就沒有希翼。對著太陽,對著月亮望眼欲穿的,莫過于哪天能酣暢淋漓地落一場雪,好讓我們這些淘氣頑皮的孩子大展一番身手。熬過了夏天等秋天,送走了秋天盼冬天,可左等右盼,依然未能等來雪的靚姿倩影。爹見我頗為失落、懊惱,有一天,他把我喚到跟前,一本正經對我說,在大雪之前的節氣里,蘇南是鮮有下雪、素跡罕至的。偶爾落場雪,通常都需等到進入大雪時節,那矜持而活潑的精靈們才會挪著輕盈的步履蹁躚而來。噢,原本如此,怪不得我之前的美好愿望都化為泡影。我如夢方醒。
冬至前的天,大多陰陰郁郁的,就像一張沒有笑容的臉。凜冽的西北風里,仿佛裹挾著無數把鋒利的刀子,吹在稚嫩的臉頰上,生疼生疼的。蘇南雖溫潤,但冬季干燥,寒冷,干與冷,加上朔風的鼓噪,變得更為犀利,呼啦啦一陣風襲來,恣意潛入進密集的毛孔,滲透到稠密的骨髓深處。吃罷晚飯沒多久,菩薩心腸的娘便笑嘻嘻地催促我們早點上床,有時反復嘮叨,只有捂在被窩里才會暖和。窗外朔風呼嘯,一陣緊似一陣咆哮著,肆虐著,聽得毛骨悚然,我們躲在被窩里,靜聽風掠過。后來,風漸漸減弱了,慢慢遠去了,而瓦片上卻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微響,爹喃喃自語道,嗯,好像落雪了。聞聽這個寒光閃爍的詞,我不由得將身子往被窩內挪了挪。但想到“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美妙景象,我毅然爬出被子,腳下墊張小板凳,趴在窗戶前看下雪。那雪在空中打著旋兒,飄飄灑灑,輕輕盈盈,煞是風雅,我渾身直打寒顫,牙齒都合不攏,但終于體味到了“千門萬戶雪花浮,點點無聲落瓦溝”的浪漫。看至通體布滿雞皮疙瘩,看得心滿意足過足癮了,才意猶未盡鉆回被洞,而那時,身子依然在不停地發抖。抖著,抖著,慢慢便響起了鼾聲。
冬夜的覺特香,人睡得很沉。待一覺醒來,那白晃晃刺眼的陽光已透過窗簾,投射到屋內。那光,如同一道電弧,倏然令我興奮起來,那會兒,哪里還躺得住喲,趕緊骨碌碌地爬起身來,玩雪去嘍。
坊間有“漫天大雪不霽,貓狗中牲歡喜”之俚語。其實,歡喜落雪的,何止貓狗中牲,我們這些七八九歲的小孩常興奮得手舞足蹈。盡管衣衫單薄,可見到皚皚白雪就來勁的我,哪還顧得了那么多,雪地成為我們的樂園。
我們玩雪的名堂五花八門,花樣繁多,頂頂熱衷的莫過于張麻雀與堆雪人。
隆冬,水瘦山寒,草枯木萎,百鳥遁跡,僅剩頑皮的麻雀還無所顧忌地在樹枝、屋脊上蹦來跳去。可突降的大雪,使毫無心理準備的它們驚慌失措。然而,野生動物就是野生動物,面對再惡劣的環境,它們依然有著強悍的生存能力,從不坐以待斃,足以讓人類垂涎,故而會冒雪出來覓食。我們世代居住的石碑巷,門前有塊開闊處,平日里,成群結隊的麻雀嘰嘰喳喳著常來光顧,那方領地,幾乎被它們的專屬。那時盡管在下雪,它們依舊瞪大眼珠出來找食吃。瞥見雪地上蹦啊跳的麻雀,我心里就癢癢的,于是,跑進屋里,伸手抓兩把稻谷或麥子,撒在那兒,再取下掛在墻壁上的竹篩子,邊框上用細繩系住,一端捏在手里,篩子一側則拿小棒撐住。那些眼尖嘴饞的麻雀,看見雪地里有美食,就無所顧忌地鉆了進去,正當歡天喜地吃得快活時,我輕拉繩索,篩子即刻將尚未反應過來的麻雀罩在了里面,成為甕中之鱉。魯迅先生筆下的生動情狀,一旦投射進我的視野,會使我興奮好上幾天幾夜,遇見小伙伴也不忘添油加醋炫耀一番。
童年的冬天似乎尤為寒冷,雪下得密密稠稠,有時的積雪近尺把厚。天放晴后,大人們拿著掃帚、煤鏟,鏟的鏟,掃的掃,忙得滿頭冒熱氣。而我們也沒有閑著,左鄰右舍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小孩都匯聚過來了。不用人邀約,無需誰號令,彼此間就憑著對雪的癡迷、喜愛,靠著相互間的心靈感應,從各個方位陸陸續續地來了。有人來了就動手,還空耗著做啥。于是乎,我們有的滾雪球,有的當雕塑師,合理分工,有序合作。把滾來的雪球壘實,夯緊,將基座的框架固定好,再慢慢往上堆雪球,直至與真人高度無二致時,才由我按人的輪廓作粗線條修理。余下來的活,通常交給略懂素描的王杰去處理,只見他瞇縫著雙眼先審視了兩眼,貌似在打腹稿,爾后便拿出西瓜刀,對著雪柱子一會兒劈,一會兒砍,直弄得雪花飛濺,。稍后,他摸出一把削筆刀,輕柔地精雕細刻起來,很快,矯健的雙臂,清晰的紐扣,玲瓏的耳朵,挺拔的鼻梁,性感的嘴唇,紛紛呈現在我們眼前,我們在旁邊一個勁兒唏噓贊嘆。就在這時,鳳玲嬉笑著跑了過來,一手握著一個煤球,嵌入了白雪公主的眼眶。還變戲法似得掏出一頂大紅的法蘭絨帽子,直接戴到了公主的頭上。那一刻,我們幾個小孩笑得前仰后合,鳳玲更是夸張,笑得淚珠都滾了出來。
現代文明衍生出星羅棋布的工廠,給這個世界帶來了滿目繁華。在人類盡享物質成果的同時,大氣溫度在逐年升高,全球正在悄然變暖,大自然的精靈——雪,已與我們漸行漸遠,甚至三五年都難得一見,成了稀罕物。此現象或喜或悲,我不可妄下斷論。
我只知道,我的童年之路,是鋪滿晶瑩雪花的,我的記憶空間,是點綴飛舞雪片的。那些情趣橫生的時光碎片,猶如一樽樽醇厚陳香的紹興酒,令我回味無窮。盡管雪曾給人類制造過諸多麻煩與困擾,然,雪確實給人們營造出了許多驚喜。
曇花一現的童年,短暫,卻美好,亦充滿樂趣,已濃縮成一組鏤刻著密密麻麻歲月印記的影像,時而浮現至我眼前,歷久彌存,始終無法忘懷。偶爾閑坐發呆,常會暗自傻笑。
2017.12.25-26于吳淞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