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鍵
托爾布津接任后,哥薩克在尼布楚一帶的存在更為困難,3個城堡只有75名哥薩克,加上他本人帶來的25人,以及堵截回來的14個斯氏敗兵,就是全部人馬。沙俄對黑龍江已失去了興趣,也不再關心在達斡爾地區的城堡,不再發給薪餉與補給。托爾布津的能力明顯不如前任,只知道不斷寫呈文求援,寄往莫斯科,也寄往葉尼塞斯克和雅庫次克,但情況毫無改變。嘩變在1663年再一次發生,帶頭大哥仍是那個巴爾非諾夫,這次參加的竟有68人之多,逃跑的方向依然是黑龍江。3個城堡中只剩下不到50個哥薩克,蒙古騎兵開始聚來攻打圍困,內部也出現里應外合的密謀,托爾布津與部下忍凍挨餓,終日戒備,拼死據守。一年后援軍抵達,也帶來了補發的薪俸與給養,哥薩克隊伍隨之穩定下來。
康熙六年(1667)夏天,托爾布津終于遇上了一樁夢想不到的好事,原來逃離此地的根特木爾酋長率部前來歸附,表示愿意向沙皇稱臣納貢。在黑龍江左岸的哥薩克堡壘中,也有一些原住民,多數系被抓來做苦工,也有個別前來依附的,而作為大清索倫一個部落首領,根特木爾率部眾集體大叛逃,尚屬首例。關于他帶走的人馬記述不一,大約是隨他出走的有40余人,后來又鼓動3個佐領500余人叛變,令清廷痛恨之極。根特木爾被俄國封為公爵,所部成為哥薩克的強援,也成了清廷的心腹大患。

日俄戰爭中,參加旅順口對日戰爭的尼古拉·根特木爾
根特木爾,也寫作“根忒木爾”,族屬傳說不一。有人說他是鄂溫克頭人,也有說他屬于通古斯族,國內學者大多認為他是一個達斡爾部落的首領。此一區域族群駁雜,達斡爾、鄂溫克、鄂倫春等被通稱為索倫。他所在部落號稱涅柳德,人數不甚多,世代生活在尼布楚一帶,與清朝有著穩定的貢賦關系。哥薩克入侵后,根特木爾與族人不堪忍受,南遷至額爾古納河東岸的呼倫貝爾。兩年后,尼布楚堡被我邊民焚毀,根特木爾的部下應是進攻的主力。
呼倫貝爾為蒙古族與索倫共聚之地,陸續遷來許多因躲避哥薩克而南下的族群,生存空間變得狹窄。像根特木爾之類的小部落頭目,清廷賞給一個牛錄章京,已算是不薄了。據與之見過面的俄外交官斯帕法里記述,根特木爾魁偉、驍勇,狀似巨人,有9個妻子、13個兒子(亦有記載說他有三十幾個兒子),部眾300多人,英勇善戰,武器也遠較其他部落精良。他被清廷任命為索倫佐領,所部雖也編入八旗,但不許擁有鎧甲與槍支,也很少發糧餉。清朝落后僵硬、帶有歧視防范心理的邊疆管理模式,常使部族首領深感屈辱,從而離心離德。如根特木爾部由北部山林丘陵地區南遷至大草原,駐地不產貂鼠,總管衙門仍要求每年上繳原先規定的貂皮數額,不作應有的變動。部民不得不遠赴江左狩獵,距離遙遠,獵物又有可能被哥薩克搶奪,生存壓力極大。巴什科夫重建尼布楚堡后,也曾派人與他聯絡,許諾多多,希望能率部返回故地,根特木爾陷入矛盾中。
作為索倫兵一個佐領,根特木爾奉命參加了一些與哥薩克的戰斗。順治十一年(1654)那場攻打庫馬拉堡(又作呼瑪堡)之戰,根特木爾部也被調往前線。數千清軍對陣幾百名哥薩克,卻在戰斗中死傷慘重,不得不撤圍而去。根特木爾目睹中俄在武器和戰術上的懸殊,親見哥薩克之火力強大,見敵壘外尸體橫藉,而很多都是打頭陣的索倫兵,改換門庭的念頭漸漸強烈。
真正觸發根特木爾叛逃的導火索,可能是一次司法審判:根特木爾與一個兒媳產生了矛盾,訴諸官府,他認為判決不公,憤而出走。記述欠詳,無法推測他有一個怎樣的兒媳,敢于對抗且使之吃官司。清初對東北邊疆部族的籠絡措施中,有“進京娶婦”一項,即從京師或盛京選一些滿族姑娘(不一定出于宗室,卻常常假托“宗室女”之名),嫁與部族首領的子弟。這是一份榮耀,也享有一些特殊待遇,如赫哲的霍集琿(滿語女婿)與薩爾罕錐(宗室女)。根特木爾的兒媳可能類似薩爾罕錐,出于滿族權豪之家,發生沖突后得到官府庇護。不管怎么說,根特木爾怒而出走,率領部眾逃往尼布楚,還煽動另外兩個佐領跟著叛逃。清軍發現后曾經追趕,雙方發生交火,根特木爾多處負傷,具體情形已難以推演了。

根特木爾家族家徽
俄國對根特木爾的到來大喜過望,熱情接納,派他擔任軍職,負責管理納稅的異族人。根特木爾頗知如何講故事,知道怎樣包裝自個兒,索取高價。他對俄方大肆渲染自己的地位,說清朝封他為正紅旗領兵都統,每年領取俸祿1200兩白銀、3盒黃金,還說“曾經得到過九普特銀子(4200兩)和4錠金子的賞賜”。這種明顯的編造,俄國人似乎很樂于相信,在文件中照錄不誤。
根特木爾與兒子卡坦乃在尼布楚加入東正教,受洗禮時根特木爾取名彼得,卡坦乃取名帕維爾,從而死心塌地為沙俄效力,被沙皇賜予爵位稱號及大塊土地。這樣一個人物的反叛,必然影響到地區的安寧,影響一些部落頭領的忠誠。清廷高度重視,齊齊哈爾副都統曾前往規勸,帶去朝廷賞賜的官服玉帶和腰刀,但沒有收效。而根特木爾利用族屬與親誼關系,又秘密策動了幾起叛逃,令清廷極為痛恨。
在兩國公文交涉中,清廷多次要求歸還根特木爾,甚至以此作為通商的先決條件,使俄國政府頗為猶豫。根特木爾聞知后非常驚慌,趕到伊爾庫茨克拜見即將出使中國的斯帕法里,表示寧可自盡也不返回。哈,所有的叛徒都知道被遣返的后果,都會這般詛咒發誓。依照大清律,根特木爾所犯叛逆罪應予凌遲處死,那可比自盡悲催多了。
忠于國家,痛恨侵略者的索倫部落首領仍是大多數。康熙二十二年(1683)春,索倫總管博克率兵多次捕獲哥薩克,押解進京后,欽命將通兩國語言的米海羅二人放還,讓其回去傳遞信息。理藩院受命擬寫外交文書,康熙帝口授要點,第一條就是歸還根特木爾,順便講了一番對叛國者永遠追緝的道理。三年后,清朝水陸大軍已將雅克薩圍定,俄廷急派使臣赴北京請和,解釋說當初無人能讀懂中國文字,后來有了翻譯,才知曉索要根特木爾之事,表示將查明這個在邊境作亂之人,“發回正法”。其實根特木爾已在兩年前病逝,死于應召赴莫斯科的路上。不知是沙俄官僚主義嚴重,還是別有用心,含含糊糊,偏不明確告知。
根特木爾死了,卡坦乃接任他的軍職與貴族頭銜,繼續掌管地方部族和征收賦稅事務。簽訂《尼布楚條約》后,清廷不再追究此事。這個家族在俄國繁衍旺盛,瓜瓞綿綿,擁有眾多后裔。日俄戰爭中,號稱小王爺的尼古拉·根特木爾參加旅順口的對日戰爭,獲得四枚勛章,“十月革命”后被處決。2011年,娜塔麗婭·根特木爾娃獲得俄羅斯小姐稱號,只不知出于老根特的哪個兒子之后。(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