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赫斯頓的長篇小說《他們眼望上蒼》中,珍妮這一黑人姑娘隨著她締結的三次婚姻親密關系的變化而呈現出不斷變化的性伴侶形象。本文從凡勃倫的有閑階級概念入手,通過對珍妮的有閑階級身份,及其與時俱化的“有閑階級”欲求的解析,呈現出珍妮的立體化性伴侶形象。經歷了三次婚姻之后,珍妮的與時俱化的“有閑階級地位”欲求在孤獨中暫時進入潛伏期,但終究不會消亡。
關鍵詞:佐拉·尼爾·赫斯頓;《他們眼望上蒼》;珍妮;有閑階級;欲望
作者簡介:景孟丹(1993.3-),漢,河南省登封市人,河南大學外語學院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09--04
引言:
《他們眼望上蒼》成書于1937年,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曾活躍于哈萊姆文壇的美國黑人女性作家佐拉·尼爾·赫斯頓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小說直至1970年代女權運動進展得如火如荼之時才得到廣泛關注,并一掃面世之初即受到以理查德·賴特為首的“抗議文學”[1]113無情指摘的陰霾,成為“哈萊姆文藝復興時期最偉大的作品之一”[2]933。
赫斯頓的這部小說以主人公珍妮·克勞福德的回憶展開,講述了混血兒珍妮的三次婚姻經歷以及她本人作為性伴侶在婚姻這種親密關系中所呈現出的不同形象。珍妮16歲時與富有的中年黑人農場主洛根結婚。一年多之后,珍妮在農場中看見喬,與洛根吵架之后,遂與喬私奔,在一個新建的黑人小城伊頓維爾過上了富足的生活。喬死后,年近40歲的珍妮與黑人青年甜點心離開小城到弗羅里達做季節工,在一場大洪水之后,甜點心染上了狂犬病,珍妮用獵槍射殺了因病瘋魔的甜點心,最終在第三次婚姻關系結束后,珍妮重又回到了伊頓維爾生活。
在羅蘭·米勒和丹尼爾·珀爾曼看來,“人類是非常社會化的動物”[3]2,與他人之間的關系包括與父母和子女,“生活中接觸到的商店職員,醫生和公務員”[3]2,以及相互之間沒有血緣關系的朋友和配偶之間的關系都屬于典型親密關系的范疇。在親密關系不斷成熟的過程中,尤為特殊的是,“女性比男性更關注伴侶的經濟狀況”[3]95。顯然,在《他們眼望上蒼》中的婚姻這一親密關系的范疇內,珍妮每次所選擇的締結婚約的動機和對象的經濟狀況都不同,相應地所表現出的性伴侶行為和形象也不盡相同。小說主人公珍妮雖年幼失恃怙,但童年一直“快快活活地生活”(p.11),免于遭受白人奴隸主的殘酷虐待和艱辛的體力勞動,不久其外祖母南妮用自己的得之不易的積蓄買到了一小塊地,珍妮自此免于生活在“白人的后院”(p.11),更進一步講,免于成為天然的奴隸。在《有閑階級論》中,索爾斯坦·凡勃倫指出相對于勞動階級,“整個有閑階級的工作具有一個共同的經濟特點,即非生產性的”[4]2,有閑階級是“主要從事比如政治,戰爭,宗教,運動比賽等的上層階級”[4]15,而與之相對的則是從事體力勞動,以及其他生產性勞動來謀生的下層階級[4]15。那么,對于珍妮這一黑人女性來說,免于成為天然的奴隸也即意味著免于成為天然的勞動階級的一員,或者天然的有閑階級的附屬品。這一關涉經濟領域的優勢實則無時無刻不在地指引著讀者清晰地定位珍妮在未來的三次婚姻中將會呈現出的不同的性伴侶行為,也暗示著珍妮的三段親密關系的發展中不斷演化的有閑階級身份及“有閑階級”欲求。
一.珍妮的刻意懶散—作為勞動階級又欲跨入有閑階級
在《他們眼望上蒼》的第二章,珍妮開始向前來送米飯的朋友菲奧比講述自己過去的經歷。珍妮在一個“春天的下午干雜活期間,忙里偷閑地躺在一顆梨樹下消磨時光”(p.12),看到蜜蜂采蜜的忙碌場面之后,悟到婚姻就是如此。緊接著珍妮性意識覺醒,似夢似真間任由一個貧窮邋遢的黑人約翰尼·泰勒在外祖母家的大門口親吻她,外祖母當即把珍妮叫進屋子,并宣稱“珍妮,你是一個女人了,”“我想要看到你立馬結婚”(p.14)。自此,珍妮迎來了她“懂事的時刻”(p.12)。外祖母要求珍妮“體面地結婚”(p.16), 嫁給擁有60畝田產的洛根·基利科斯,但珍妮認為“洛根的形象褻瀆了梨樹”(p.16),拒絕答復南妮,外祖母氣急打了她耳光。南妮看到外孫女的淚水后,心疼地勸說珍妮“黑人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根的,老外婆不會傷害你一根寒毛”(p.16),她只是希望珍妮像她希望那樣“在高處站住腳”(p.18)。在珍妮小時候老外婆可以“拼命攢錢買一小塊地”(p.22),讓珍妮逃脫住在白人的后院的命運,但長大之后,老外婆的本意并不是讓珍妮嫁給“像墳地里的鬼魅”(p.15)一樣的洛根,而是愿望外孫女能夠“可憐可憐這把老骨頭”(p.22),先暫時放棄無謂的愛情,只為能夠“得到保護”(p.17)后再談愛。
作為蓄奴制度殘酷性的見證人,老外婆南妮深深感到黑人女性在“白人扔下擔子給黑人去挑,黑人又放下擔子,讓家里的女人擔起來”(p.16)這一現狀面前的無力,因此唯愿相依為命的外孫女不要像其他黑人女性那樣當“白人或黑人的痰盂”(p.22) 而是能夠贏得“自尊”(p.22)。這種來自唯一的親人教導實則已經向珍妮灌輸了生命早期的向往有閑階級生活熱望和渴求,即自尊,優雅,放棄無休止的“有目的性的生產性勞動”[4]26。
關于珍妮的第一段婚姻生活,赫斯頓著墨相對較少,只覆蓋了小說的第三和第四章。在珍妮到洛根那“經常被提起的60畝土地”(p.23)上生活的前幾天,珍妮反復思考著“婚姻能夠結束單身人兒無盡的寂寞嗎?”“婚姻能夠像太陽帶來白晝那樣帶來愛情嗎?”(p.23) 珍妮安慰自己南妮和其他老人們說的一定是真的,她將會愛上洛根,此后就不會再寂寞了。婚禮之后,珍妮的新房子竟像“一個似乎從未有人到過的樹林中的一個樹樁”(p.23),“沒有一點情趣”(p.23),而洛根作為要伴隨珍妮到老的性伴侶,儼然并沒有吸引珍妮的俊朗容貌但她依然“等待著愛情的萌芽”(p.23)。在老外婆第一次提到要讓珍妮嫁給洛根時,珍妮就對其容貌做出了極負面的評價,即洛根看上去“像墳地里的鬼魅”,這一“虛浮于地面”式評價正說明珍妮對洛根這個中年黑人男子的懼怕以及自己在向上看洛根。
米勒和珀爾曼還說:人們似乎很容易受到“美的就是好的” [3]73這一簡單刻板印象的影響,外表“有吸引力的人也有令人滿意的特質” [3]73。而珍妮在婚后僅三個月回家看望南妮時,南妮問珍妮為何抱怨洛根是那些“永遠也不會討人愛”“其中之一”(p.26),珍妮的第一個理由就是她討厭洛根“腦袋有那么長,兩邊又那么扁”,“脖子后面還有一堆肥肉”(p.26)。這樣不具有吸引力的外表,自然惹珍妮這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的厭惡。而珍妮的第二個理由則是在她親自端水讓洛根洗腳時,洛根甚至不愿浪費時間洗,以至于珍妮“寧愿讓釘子扎也不愿他睡在床上時翻身”(p.26)。洛根這種粗俗的外表和節省時間與勞力的行為恰恰與有閑階級所追求的“美好”(p.26)背道而馳,而洛根作為典型的以從事生產性勞動來謀生的勞動階級地位自然也與珍妮向往的甜蜜的婚姻大相徑庭。南妮作為珍妮的早期價值觀啟蒙者,指責珍妮只知抱怨沒有得到“梨樹下的甜蜜的愛情”(p.26),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是被其他“像傻瓜”(p.25)一樣不停干活的一直流汗的黑人婦女“嫉妒的對象”(p.25),隨后嚴厲地打發走了珍妮。因此,在珍妮早期的價值觀塑造的過程中,南妮傳授給珍妮的婚姻啟蒙教育是:珍妮嫁給了一個富裕的有田產的中年男子是一件值得其他不停地流血流汗的傻瓜一樣的黑人女性嫉妒的事情,南妮對自己和外孫女在這種兩人并不自知的隸屬有閑階級性質的“嫉妒性對比”[4]16中獲得全勝的快感不可謂不強大,南妮在珍妮婚后總是“高興得滿臉是笑”(p.24)。
婚后洛根要求讓珍妮像他第一任妻子那樣劈柴干農活,但珍妮說:“我一根柴也不打算去劈”(p.28),洛根認為自己將妻子“嬌慣壞了”(p.28);洛根希望買一頭馴好的“女人也能使喚”(p.29)的騾子,讓珍妮幫忙切土豆,珍妮對此一言不發。但喬的到來珍妮也放下了這些農活,當晚,洛根回來之后,評價道:從妻子的所作所為可以看出她“把自己當成了白人”(p.32),第二天又指責珍妮“整天在廚房磨磨蹭蹭”(p.33),不情愿付出勞力。在洛根要求其干農活時,珍妮刻意不回應洛根買溫順的騾子的計劃,刻意不斷磨磨蹭蹭地干活,放棄勞動生產效率的做法,都是對有閑階級所代表的優雅,明顯性浪費時間和精力的欲求。這種不可調和的階級間矛盾頓生,洛根已無法滿足珍妮所需,兩人避無可避地大吵了一架,珍妮也下定決心離開這片土地。
在南妮所提供的“一小片地”這片樂土的滋養下,珍妮被拱上有閑階級“嫉妒性對比”的高架上而不自知,只愿意迷醉在“婚姻能給予我甜蜜的東西”的夢中,認為“夢就是真理”(p.1),不愿睜眼看洛根作為勞動階級的一員所追求的勞動成果。由此可見,在赫斯頓筆下,珍妮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已潛在地越過了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的初級物質需求層。珍妮婚后并不似其他典型的受壓迫勞動階級的弱勢人群那樣,首要考慮自己通過勤勞的勞動能否吃得飽穿得暖,而是更注重自己能否活得漂亮,這種準有閑階級的思維及對有閑階級的向往躍然紙上。
二.珍妮的被動懶散到主動反抗—從跨入有閑階級到欲成為有閑階級
在締結第二次婚姻之前,珍妮所接受具有有閑階級色彩的教育和在與洛根的不可調和的矛盾自然地把她提升到準有閑階級的地位,對此珍妮并不自知。珍妮與第二任性伴侶喬·斯塔克斯之間親密關系的描寫始于他們在《他們眼望上蒼》中的第四章的巧遇。
在第四章中,在洛根外出買騾子好讓珍妮犁地那天,珍妮在院中望見了趕路的喬,并成功地引起了這位穿著“足夠讓人看花眼”(p.29)男人的注意力,這種平視喬的外貌所誘發的珍妮對喬的好感顯然迥異于珍妮對洛根的評價。喬喝水時,珍妮了解到喬“一直為白人干活,而且有三百塊錢的積蓄”(p.30),他打算做生意,并計劃在佛羅里達一個新建的黑人小城中成為“能說話頂事兒的”(p.30)大人物。喬得知珍妮已經嫁做人后,認為像珍妮“這么漂亮的小娃娃”“根本不應該和犁打交道”(p.31),她就“應該坐在前廊上的搖椅里,扇著扇子,吃別人特地種的土豆”(p.31)。珍妮聽后大笑。兩人初遇時,珍妮的有閑階級性需求在洛根那里絕無可能得到滿足,而喬允諾當自己“成為大人物”時珍妮會擁有如上所述的那樣“坐享其成”的未來(p.31),這正是喬作為準有閑階級的男性向擁有有閑階級欲望的女性珍妮立下的“美好”“悠閑”的保證。
珍妮和喬乘馬車私奔時,兩人“穿著絲綢和羊毛制的新衣”(p.35)結了婚,二人乘火車到達了一個“僅有十幾所寒酸的房子散布著的”沙地上的“莽荒去處”(p.36)。喬租了房子,買了二百英畝的土地(p.41),成立了委員會,到其他城市宣傳伊頓維爾小城,有“十家搬到了這里”(p.43),喬很快就把“花在買地上的錢賺了回來”(p.43),隨后在小城里也開了能買到日常用品的商店,甚至開設了郵局。喬到處發表演講,借傲人的口才和財勢當上了這里的市長,自掏腰包安置了路燈,做了當地黑人的“引路之光”(p.47)。并且喬讓他的妻子打扮起來,站在店里,“不打算讓任何其他女性比過她”(p.44),珍妮“必須把自己看做系著鈴的領頭牛,別的女人都是跟著的牛群”(p.44)。此時珍妮在當地黑人眼中那不遜于“英國女王”(p.44)的氣質正是顯示其丈夫顯赫金錢榮耀的明顯證據,而她明顯優越于其他黑人妻子的裝扮和地位正是有閑階級丈夫喬在與其他黑人男性的“嫉妒性對比”競賽中的一大勝利,珍妮自身算是“不會比現在這樣子更漂亮,更高貴了”(p.44),這種由珍妮實踐著的代理有閑[4]27就是所謂“妻憑夫貴式”的代理性質的勝利和榮譽。
但很快珍妮“第一次嘗到的照顧店鋪”(p.44)美妙滋味消失殆盡。珍妮自己不吸鼻煙卻能擁有花哨的痰盂;因為喬叮囑她說她“是斯塔克斯市長太太”像珍妮“這樣的有能耐的女人”不能參與“這些微不足道的人”的閑言碎語來消磨時光(p.57)。除此之外喬老是催她看店,“似乎還以此為樂”(p.57),喬的商店實則是有閑階級掠奪式的爭取財富,地位和榮譽的場所。而作為實踐代理有閑的珍妮逐漸厭惡起看店,那些類似計算如何稱量“半磅豬油”,買一角錢售價“三角七分一斤的干酪”(p.57)都是“生命和時間的巨大浪費”(p.58)。當門廊上閑聊的男人們取樂邁特的那頭又老又瘦的騾子時,珍妮憤憤不平,想要進行“一場保衛孤弱無助的東西的小戰爭”(p.60),此時珍妮已經不需要苦苦追求喬所應允的寬裕的經濟生活,享受丈夫的愛,她慢慢脫離了單純的,只用被動懶散地承擔代理有閑的貴婦形象,她想要給予愛,而不是僅僅高高在上地觀看黑人男性們嘲弄弱小的牲畜。她和喬之間“一榮俱榮”的親密關系的紐帶也因此在慢慢被腐蝕,珍妮在喬要求其不要參加那些門廊下的“微不足道的”“不合身份”的閑言碎語后,選擇了保持緘默。
和喬結婚7年后,喬因為珍妮沒像往常一樣做好拿手的飯菜,打了她一巴掌,珍妮不悅,后自行來到了商店,并賭氣性插入了門廊上的男人們的閑聊。漸漸地喬不再那么年輕,身體也不如之前那么好,二人時不時地爭吵,他最初在珍妮心目中的“梨花上的蜜蜂”的形象也崩塌了。有人來賣嚼用煙草時,珍妮沒有用刀切好,大家笑話珍妮,喬也暗諷珍妮已經老了,“連切煙塊這樣的事都干不來”(p.84),嘲笑“珍妮屁股上的肉已經都快垂到膝蓋了”(p.84)。珍妮聽后怒極而反詰喬“揭開衣服數落人”(p.85),還喊出喬“目空一切,自吹自擂,除了大嗓門外其他的一文不值”(p.85),珍妮在喬瀕死時甚至說出了最初隨他走是只想和他“一起度過美好的日子”(p.94),而喬已經“不是自己沿大路一起逃跑的喬了”(p.94),珍妮脫掉了喬唯一的“空空的盔甲”—虛榮心(p.86),實際上珍妮也不是當初的珍妮了。作為有閑階級的喬想要妻子能一以貫之地服從他,走代理有閑之路,而被動地實踐了20年代理有閑的珍妮想要給予愛,想要從代理變成正式的有閑階級的珍妮,最終喬的死亡則化解了此一不可調和的矛盾。
三.珍妮的主動閑散—成為自由的有閑階級女性
喬死后,珍妮成為了一位有錢的寡婦,當地人們說這樣一位“從沒經過摔打,從不需要靠自己過活”(p.98)的女人,需要有個男人一起生活,但珍妮覺得“這些好心人很可笑”(p.98)。當菲奧比問珍妮為何不愿再嫁,珍妮回答說她“并不是因為喬的死而苦惱”(p.101),而是“最愛這自由自在的生活”(p.101),她知道“很多女人都是獨自生活的”但“別的獨身女人都很窮”(p.98),而珍妮卻擁有喬留下的遺產。喬死后,珍妮不用再為顯示自己丈夫的地位和榮譽而被迫實踐代理有閑,她自身就擁有足以自由實行明顯有閑的經濟實力,她想要嘗嘗“自由的美妙滋味”(p.101)。
服喪期后的某天下午,商店里來了一個買煙的高個兒男子,珍妮上下打量著他,“那雙圓圓的懶洋洋的眼睛,睫毛翻卷如拉開的彎刀,瘦而墊得太高的雙肩和窄窄的腰”,他的每一處好的地方都讓她“微微激動”(p.103)。相較于珍妮對洛根和喬的評價珍妮對未來的第三任性伴侶的第一印象是“真不錯”(p.103)。成為一名富有的有閑階級女性意味著珍妮實則永遠不會再像以前向上看洛根,平視喬那樣評價未來的性伴侶,這次她是站在高處向下對“穿著工裝褲”的勞動階級的甜點心進行“俯瞰式”的評判。
甜點心初見珍妮,要教她玩跳棋,珍妮的學習能力終于得到了男性的認可。一星期之后,甜點心再次來到商店,兩人下跳棋,甜點心送珍妮回家,約珍妮“過了午夜出發去薩波拉湖”(p.110)釣魚。隔天甜點心在珍妮家中為珍妮梳頭,為她“彈鋼琴唱黑人民歌”(p.111)。兩人消遣著時間,享受釣魚的悠閑。喬死后9個月,珍妮和甜點心之間的親密關系被小城里的人發現。在與菲奧比的談話中,珍妮提到自己“一直想要走遍各處”(p.121),坐在店里,墻從四面八方擠壓著她的生命活力。南妮盼望著外孫女能夠“不惜任何代價,爬上高椅子”(p.123),而珍妮覺得自己已經厭煩在高椅上的生活,想“像其他普通人”(p.121)那樣生活。但事實是珍妮不可能再像普通黑人那樣生活,珍妮口里的普通人,并不包括要一直進行體力勞動來謀生的黑人奴隸。
在菲奧比勸珍妮秘密留下一筆錢,以防被甜點心騙走所有財產,珍妮答應了,她“在自己的貼身襯衣里留下了二百塊”(p.126)。隨后珍妮賣掉了商店,到杰克遜維爾和甜點心結婚。在甜點心拿走了那二百塊錢后,珍妮“整整一天一夜感覺自己像狗啃咬骨頭那樣啃咬著光陰”(p.127)。等甜點心吃喝玩樂回來后,告訴珍妮實情,并答應要進賭場把錢再贏回來。甜點心如愿贏回三百多塊,帶著珍妮到達了佛羅里達州南部的大沼澤當季節工,但這種帶有“相信運氣的賭博習性”[4]122帶有“萬物有靈”[4]123的粗糙簡單的宗教思想,與有閑階級的“掠奪性”[4]122自然屬性是互相矛盾的,影射出了珍妮第三次婚姻的表面性“美好”。
甜點心告訴珍妮在大沼澤中人們“種甘蔗,菜豆和西紅柿,那兒的人什么也不干,就是掙錢和玩樂”(p.138),珍妮聽后感覺自己的“靈魂從躲藏之處爬了出來”(p.138),而這一靈魂是承載著“有閑性”欲望的靈魂:兩人在湖邊找到了住處,白天摘豆子,打獵,晚上彈吉他、擲篩子,圍著篝火與人們唱歌,跳舞,盡情享“有閑性”的樂子。在第三次親密關系中,珍妮主動并快活地承擔自己的家務活,似乎違背了有閑階級的無目的性的工作的初衷,但此處珍妮的工作熱情是“要求有目的性活動的工作本能”[4]114的一種假象。珍妮做的只是用于“有閑性”地消遣浪費多余時間和精力的家務活,并未干擾和制止其有閑階級式的行事準則:收獲季節過去后,很多人都離開了,兩人采取了“有閑階級式”的保守選擇,留在了大沼澤以繼續維持這種“一切都圍繞著他們倆轉”(p.144)的“美好”生活。
具有諷刺性的是這里愛音樂的人都認為“甜點心住的地方是磁鐵”(p.142),而白皮膚的黑人女性特納太太卻告訴珍妮說她討厭甜點心這個粗俗的黑鬼,想要撮合珍妮和她弟弟。但珍妮拒絕了,她表現出的有閑階級特性不同于喬的那種典型的明顯有閑,她不需要甜點心像曾經的自己那樣順從地實踐代理有閑,在與其他黑人家庭“嫉妒性對比”占上風來顯揚珍妮自身的榮耀,但有閑階級掠奪性的本能和欲望卻并未消失。又一次的收獲季到來,人們再次相聚在大沼澤。不久后大家奔走相告洪水就要來了,路過的人都勸甜點和珍妮離開,但珍妮作為有閑階級黑人女性又一次做出了保守的選擇,不愿改變現有的有閑生活。當洪水真正來臨時,甜點心為救珍妮染上了狂犬病而不自知,洪水過后兩人回到了湖邊的小屋。甜點心的病情日益惡化,甚至因為懷疑珍妮要離開,欲開槍射殺珍妮,更具諷刺性的是珍妮迫不得已拿他們打獵用的槍殺死了甜點心,打獵這種上層有閑階級釋放掠奪性本能和浪費時間的戶外競賽運動本是二人熱衷的享樂方式之一。甜點心教會珍妮打獵,而他自己卻如獵物一樣死在了珍妮的槍下。珍妮殺死了甜點心是她化用的有閑階級特性被徹底否定的標志,也說明了她好不容易成為有閑階級后實踐有閑階級特權的失敗。
四.結語
珍妮靈魂中裝著南妮灌輸的追求(帶有有閑階級色彩的)美好生活的格言,夢想和洛根有美好的婚姻,但其有閑階級惰性以及愿望跨入有閑階級的“有閑階級地位”欲求誘發了這段親密關系中無法調和的矛盾。珍妮遂跟隨應允了她有閑階級享受的喬到一個黑人新城尋求新生活,但婚后這位跨入有閑階級的貴婦發現自己始終在代理有閑,這一約束仍不能真正滿足珍妮成為真正的有閑階級的“有閑性”欲望。喬死后珍妮擁有了充足的財富和作為市長遺孀應得的尊重,這些足以支撐珍妮成為有閑階級的一員,并行使作為有閑階級的特權,但最終以甜點心的死慘痛落幕。
16歲的珍妮作為準有閑階級,在締結了三次親密關系之后,她靈魂中與時俱化的“有閑性”欲望,最終以回歸伊頓維爾,穿著工裝過著孤獨的生活而暫時告終。表面上看這個身材惹火的富有卻又孤獨的40歲中年黑人女性的晚景堪憂,尋尋覓覓,怕只能尋到冷冷清清,但珍妮已然沿著從勞動階級成為有閑階級,并親身實踐了成為有閑階級的特權,并不必要再戴上值得同情的可憐人的冠冕,但正如史鐵生說的那樣,“終極關懷并不是對來路的探察,而是對去路的詢問”[6]197,珍妮的去路知于此,卻并不止于此。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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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Gates, Henry Louis, Jr. &Nellie; Y. Mckay, ed.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frican American Literature,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1997.
[3]羅蘭·米勒,丹尼爾·珀爾曼著,王偉平譯,《親密關系》,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11.
[4]索爾斯坦·凡勃倫著,趙伯英譯,《有閑階級論》,西安:陜西出版集團,陜西人民出版社,2011.
[5]佐拉·尼爾·赫斯頓著,王家湘譯,《他們眼望上蒼》,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 (文內對小說原文的引用僅標明頁碼)
[6]史鐵生,《靈魂的事》,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