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傳統戲劇中的“大團圓”結局模式歷來備受詬病和批判,但少有學者對“團圓”背后深層悲劇審美屬性的挖掘和探索,也鮮有對這種模式背后獨特的悲劇審美體驗的思考。本文意在對“大團圓”結局的深層內涵進行挖掘,并探究其中“審美兩極分化”的原因,倡導破除對其二元對立模式下的批判,重新審視“大團圓”悲劇結局的理論價值和文學意義。
關鍵詞:“大團圓”結局;悲劇;深層審美屬性
作者簡介:于洋(1997.12-),男,蒙古族,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新城區人,本科生,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J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09--01
長久以來,中國戲劇中“大團圓”模式的悲劇結局備受學者詬病。前輩學者對“大團圓”的詮釋,也是批判多于褒獎,大都從國民性、封建政治、文化心理等角度批判。但鮮有對“大團圓”悲劇結局背后深刻內涵和廣闊喻意的發掘,以及對其深層次悲劇審美的研究,而這對于中國傳統悲劇結局的批評無疑是有失公允的。
“大團圓”其實并非中國悲劇缺少力量的表現,恰恰相反,這正是中國傳統古典悲劇包容一切,成熟多元的表現。因為它是面對社會各個階層的,有著頑強的適應能力。統治者利用他維護自己的統治,平民老百姓身受苦難,“大團圓”給予他們心理的補償;而高級的悲劇欣賞者,完全能看透“大團圓”實現的人為不可能和其中借助“超自然力量”的慣用套路。這一點中外悲劇是相通的,古希臘悲劇中慣用的“神旨、神諭”,主人公難逃命運的《俄狄浦斯王》,中國傳統悲劇中感天動地的《竇娥冤》等。這些“因果報應”在現實中完全是不可能實現的,稍有獨立思考能力和審美批判能力的悲劇欣賞者都會想到這一層,這無疑給“大團圓”增添了一抹更加濃重的悲劇色彩,筆者認為這恰是中國古典悲劇真正的“悲劇美”所在。
我國這種特別的悲劇模式,與其用“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1]來進行批判,不如用“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大團圓背后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大團圓背后淋漓的鮮血”來理解。這種深層的悲劇審美無疑會給予那些仁人志士更加沉郁頓挫的精神力量和更加深刻堅韌的審美體驗。魯迅、胡適等中國新文化運動的諸多健將雖都曾對“大團圓”有所批判,但這個過程中他們都自覺或不自覺地洞察了這種“大團圓”背后真正的悲劇因素,“一到不再自欺欺人的時候,也就是看見希望的萌芽的時候”[2]。他們當時提出激烈的反對,同當時的歷史環境和政治運動的客觀要求有關,面臨亡國滅種危險的中國需要的是“猛藥”,來醫“頑疾”,“大團圓”這種模式勢必不能起到“藥到病除”的效果,所以它必將受到特定歷史階段的否定。但不能因此否認中國傳統悲劇中“大團圓”結局所寄寓的深刻內涵:看似團圓的結尾實則是更無所依憑的沉痛和近似荒謬的悲劇性質的調侃,這虛無縹緲的“大團圓”,給予理性的悲劇審美者更加難以言表的痛苦和悲劇再審美痛感,這也是中國傳統悲劇獨具的一種更深層次的悲劇美感或“悲劇再審美體驗”。
只看得忠臣孝子懲惡揚善,清官廉吏明辨是非,圣君明主主持正義;看不得奸佞小人殘害忠良,惡霸流氓欺侮百姓,昏君弱主亡國敗政??墒潜瘎”旧砭褪前延袃r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魯迅語),隨著封建力量的加強,傳統社會心理逐漸對直接的悲劇表達產生了審美上的有意疏離和逃避。這就導致了審美上的嚴重的“兩極分化”現象。一方面是有學識的悲劇審美者對于“大團圓”背后深層次悲劇內涵的再體驗和二次審美感受;然而看透這一層的讀者,也未必愿意向公眾去解釋。原因很簡單:不得志的才子以此做為“文人自贖”的良藥,不愿再說;得志的士大夫階層既已獲得愈加強烈的審美體驗和遒勁十足的精神力量,又何必再向潛在的“競爭者”說?另一方面是古代戲曲本身就承擔著教育民眾,啟迪民智的社會功用,而這種先入為主的“大團圓”模式必然對底層欣賞者構成一種誤導。這種誤導隨著時間的加強形成一種社會潛意識,掩蓋了原有“大團圓”悲劇的深層悲劇屬性。
這種“兩極分化”現象在新文化運動中被魯迅、胡適等人加以糾正,隨即借對“大團圓”的批判,試圖先來完成對國民性的改造。他們部分的成功了,但也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就是犧牲了“大團圓”悲劇特有的再審美體驗。
中國傳統古典悲劇的“大團圓”結局相較于西方悲劇結局雖在表面上略顯筆力不足,但細究其內涵卻是深廣的,這種“喻悲于喜,欲悲先喜”的特點和“悲劇再審美體驗”無疑是一筆寶貴的文學財富。這和西方直抒胸臆式的悲劇結尾相比是毫不遜色的,甚至更勝一籌的。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曾強調:“唯有藝術才能把那種對恐怖和荒謬的存在和對生命的厭惡思想轉化為人們賴以生活下去的觀念:那就是崇高和滑稽,崇高乃是以藝術抑制恐怖,滑稽乃是以藝術發泄對荒謬的厭惡?!盵3]而中國悲劇獨特的“大團圓”結局一定程度上與這種精神不謀而合,一方面用悲劇的藝術表現崇高,另一方面以結尾的“團圓”來滑稽地發泄對自身“圓滿”的荒謬的厭惡,“大團圓”無意中完成了二者的統一和內在層次的深化。我想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和國民審美素養普遍提高的今天,應當給予“大團圓”悲劇結局新的定位和新的考量,正確發掘這筆文學財富和文學遺產的內在魅力,不僅有助于深化中外悲劇審美理論,也有助于發現中國傳統悲劇的深刻價值。
注釋:
[1]魯迅:《魯迅全集》第0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華蓋集續編 記念劉和珍君》,第289頁。
[2]魯迅:《魯迅全集》第0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華蓋集 補白》,第107頁。
[3][德]弗里德里希·尼采:《悲劇的誕生》 ,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70頁。
參考文獻:
[1]《魯迅全集》(第3卷)魯迅,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2]《悲劇的誕生》[德]弗里德里?!つ岵?,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
[3]《中國戲曲“大團圓”的理性審視》 林榮芹,杭巧;原載《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1期。
[4]《“大團圓”心理模式探源》程麻;原載《學習與探索》1998年 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