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關系》：回歸溫暖現實主義

馬彧

摘要：與《歡樂頌》《小別離》相比，《中國式關系》著重打造圓形人物，打破了同題材角色的刻板印象。主人公馬國梁代表了當下變革社會遭遇道德危機的中年男人階層，這個人物身上傳達了一種迥異于其他現實題材劇的正向價值。《中國式關系》的溫情現實主義風格也是對經典現實主義的一種回歸，加入喜劇色彩則很好地為這一題材減輕了沉重的份量，更適合都市收視人群。

關鍵詞：圓形人物 中年價值 溫暖現實主義

2016年現實題材電視劇大熱，《歡樂頌》《小別離》紛紛成為“現象級”電視劇，引發人們對“焦慮”現實的共鳴。緊隨其后播出的秋季檔36集電視劇《中國式關系》，也迎來高熱度。三部現實劇的熱播，意味著當代現實題材影視劇終于從青春愛情、婆媽倫理等題材中掙脫出來，真正的開始關注“現實問題”。《中國式關系》故事緊湊，風格幽默，角度新銳，它選擇用一個人生進入平穩期的中年男人（馬國梁）突然陷入生活和事業的窘境這個角度切入，來把握當下社會跳動的脈博。

打破刻板印象塑造圓形人物

好的藝術創作的方向應該不是延續或加深刻板印象，而是當這些原有的、原生的特質被迫打碎之后，人物曝露出來的令觀眾、令他（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其他特質。這些新特質與他（她）原本的特質混和在一起，交織爭斗，最終令他（她）成為一個“新人”，即一個圓形人物。與此同時，也突破了原有的刻板框架，以及觀眾心理預設的模式，從而產生一種藝術高度。《中國式關系》也有框架，這個框架決定著某個人物大約是什么性格，什么話語方式。比如馬國梁這樣的“老干部”，按部就班地升遷，有些官僚，認可酒桌文化，被人捧慣了便覺得自己是個人物。江一楠，海歸建筑設計師，職業精英女性，看不慣酒桌文化；關強，舉手投足都是北京小混混的“風采”，成天追著人喊哥喊姐，全北京的關系似乎沒有一個他不熟的。但在《中國式關系》中，馬國梁和江一楠都經歷了人格特質的打碎和再建過程。可以說，馬國梁和江一楠，都是所謂的“圓形人物”，有一個比較穩定的性格主軸，隨著情節的深入，展現出人物的復雜變化和多面性。馬國梁目睹妻子與下屬偷情，官位又被這個下屬巧取。馬國梁喝醉了在小區里公開叫罵，用上了西門慶潘金蓮、亂搞男女關系這樣的“傳統”字眼。這凸顯了他并非完美的現代人，不尊重女性，一點也不討喜。但馬國梁面臨人生的再次選擇“下海”，他漸漸改變，性格也得到全面展現，觀眾開始慢慢喜歡他。江一楠這樣的精英職業女性，先是被丟入到“中國式關系”之中，無所適從。剛剛有所適應，又遭遇丈夫出軌，引以為傲獨立自信的價值觀和婚姻觀面臨坍塌。江一楠一開始充滿現代文明優越感，看不起馬國梁這種“自我感覺特別好，真本事一點沒有，人品極差”的“直男癌”，但她漸漸地打破自我桎梏，開始重新認識馬國梁。這些復雜性，變化和性格重建，使人物變得豐滿，也令觀眾充滿未知的期待。

打開角色限制凸顯中年人格價值

中年男性在影視劇中有多少可能性？如果細心觀察，你會發現，他們展現自我的機會少得可憐。他們最多是《小別離》中操心的父親，或者《好先生》中空降的“零余者”，占據不了言說的主角。可是，明明他們才是整個社會最穩定、最重要的中堅力量，為什么會在大眾藝術作品中“失語”？也正因此，《中國式關系》的橫空出世，才顯得格外可貴。《中國式關系》中，在人生的漩渦中以自己的人格魅力感召周圍人的男主人公——馬國梁，是全劇的“靈魂”。筆者曾采訪該劇的出品人馬珂，他說，馬國梁這個人物是從《蝸居》（2009年）里的宋思明延展出來的，但兩個人本質完全不同。馬國梁代表了磕磕碰碰的70后中年男性：受過體制的恩惠，接納官場規則；對于社會婚姻家庭，有著理所當然大男子主義式的“責任感”，一旦婚姻和事業出問題，自然容易陷入困惑和危機。《中國式關系》的劇本創作于三年前，但充滿“前瞻性”。觀眾看到第二集的時候，立刻會聯想到2016年娛樂圈曝出的王寶強離婚事件。王寶強之于大眾的意義，并不僅僅是一個娛樂明星，這件事引發的輿論討論也不只是在出軌爭家產這些狗血層面上，更有來自婚姻倫理和社會文化層面。王寶強在離婚聲明中說，自己“對工作對社會對婚姻都忠誠”，可為什么受傷？說的仿佛就是馬國梁的臺詞。不管是真實世界中的王寶強，還是電視劇中的馬國梁，都共同呈現了當下中年男人的不安全感。這種“不安全感”并非偶然，它恰恰是突變的轉型社會給每個人帶來的“副產品”。馬國梁要面對的，就是這個變革時代帶給一個安穩中年的最大變數，在這個層面上說，人人都是馬國梁。

馬國梁并不是以往現實題材劇中我們熟悉的“小人物”，小人物面對時代往往有一點“犬儒主義”（《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而馬國梁一出場就是“社會中堅”（坐飛機出差回京），即便落魄了也并不想“平淡是真”，還想著“東山再起”，下海后也一度干得不錯，公司賬面上也有上億的流水，儼然成功人士。但《中國式關系》并不想宣揚勵志“成功學”，馬國梁最終也并未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全劇希望透過馬國梁來展現當下社會人群的焦慮迷失，以及他們的尋找和堅守。馬國梁開始了人生的“奇幻漂流”，他人生際遇的跌宕起伏，周邊關系的動蕩變化，他在與劇變的社會形態沖突中反思并成長，重新追求到自我存在和價值感，在他身上，體現出一種理想“人格價值”。

馬國梁并不完美，剛出場時，他顯然并不是個好丈夫（沒有陪老婆逛過一次夜店）、好父親（參加女兒家長會都跑錯學校）、好女婿（對家庭事務不聞不問）、好的合作伙伴（斥責江一楠不懂中國人情世故），他有著當下70后中年男人身上的普遍缺點。但隨著情節的深入馬國梁漸漸成長，人們發現，他所代表的人格價值是這個變幻莫測時代的瑰寶，他以其真誠、堅守、善良的人格特質和精神力量，溝通著中國傳統道德與現代商業法則，彌合著老年、80后、90后等不同人群之間的罅隙。為了凸顯這種人格價值，全劇用了一些人物來與馬國梁做對比，比如有人為了成功和欲望（趙立新飾演的沈運、田小潔飾演的羅世豐），舍棄朋友舍棄道義，并美其名曰是叢林法則。但馬國梁的理想和初心，善意與正直，無論在最困頓時，還是面對誘惑時，始終沒有放棄。他寧愿為了保全江一楠而放棄自己的事業，面對羅世豐的利益誘惑的咄咄緊逼，仍堅守做個好人的底線，包括對于前妻的出軌，丈母娘的反目。他嘴上說不寬恕，但最終都是以最大的善意去原諒……

大眾藝術是時代的回響，從宋思明到馬國梁，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當代社會倫理文化道德經歷了幾年來的快速迭代更替混亂重組，一種主流的文化價值正在漸漸回歸，或者說，正在呼喚中重新生成。

打造溫暖現實主義喜劇美學

在中國，電視劇是主流大眾藝術。主流大眾藝術都有堅定的、正確的、主流的現代文明價值觀，也即真善美。《中國式關系》不是“官場小說”影視化，沒有著力表現官場權力爭斗、官商利益勾連，而是圍繞馬國梁這個“老干部”展現一系列官場、官商、夫妻、家庭、朋友、工作伙伴之間的關系，從而挖掘出一種全新的“中國式關系”，即人性、人情之美。簡而言之，不是關系之于人、影響人，而是人之于關系、影響關系并產生新的關系。與之相適應的，《中國式關系》呈現出溫情現實主義的風格，不是簡單地再現與描摹現實，而是通過人在關系之中的行為和選擇，對現實生活進行透視、觀照和提升，從而發掘出一種正向的價值體系，在冰冷現實中逐步地“滲”出“理想主義”色彩的溫情和暖意。

如果說，影視劇《平凡的世界》給予了道德危機時代奮斗的21世紀年輕人情感共鳴和溫暖慰藉，那么，《中國式關系》便是給同一時代背景下不得不再次出發的中年人以心靈滋養，即堅守初心、善良和誠意，終能尋找到自我成就與內心滿足。一部現實主義作品如果沒有“黃金信仰”（邵燕祥語），那么藝術創作便會要么流于“喉舌”和“工具”；要么，就會進入另一個誤區，即單純地展現問題。這已是當下現實題材影視劇的一大病癥，觀眾習慣了接受勾心斗角爭權奪利的“宮斗”式劇情，因為那更具戲劇性、更刺激更直接，但這些作品仿若“飲鴆止渴”，失去了滋養觀眾心靈的能力。

與《平凡的世界》的正劇化表達不同，《中國式關系》選擇了一種偏喜劇化的美學表達風格。這種幽默不僅體現在編劇張蕾生動有趣的臺詞上，而且在情節和細節橋段的設計上充滿錯位感和趣味性。《中國式關系》戲劇沖突強，情節推動快，每一集馬國梁都要遭遇考驗，看得觀眾“心驚肉跳”。馬國梁這個生活順風順水的“老干部”，突然后院起火被人奪妻，緊接著又被奪位，觀眾心疼；馬國梁半推半就“下海”開公司，賺錢了，觀眾高興；馬國梁不肯和心術不正的“壞人”合作，總經理位置又沒有了，觀眾心焦……

《中國式關系》充滿趣味性，甚至荒誕性。馬國梁原來的下屬突然成了自己的上司；丈母娘不斷地用“廚房那點事”來比較兩個女婿，感慨還是馬國梁這個女婿讓她有安全感；90后現代美女樹下看書，本來是一道極美的風景，但鏡頭掃過封面，書名竟然是一本《養豬知識大全》……戲劇化加喜劇風，使這部本來有些“高冷”的題材很容易打動和感染觀眾，同時也準確并契合了全劇對“中國式關系”內涵的“溫暖現實主義”表達，讓觀眾在嘲笑中感受到生活的錯位與荒誕，又在微笑中體會到溫暖與希望。

《中國式關系》并不完美，盡管在藝術創作、市場和社會責任三方面盡力做平衡，但仍然未見全功。全劇在深入現實方面還不夠，為了稀釋題材的“嚴肅性”，過多加入喜謔的部分，臺詞和橋段有“摻水”的嫌疑。但整體看來，從人物塑造、故事推進以及價值觀表達上，該劇仍然不失為一部優秀的現實主義影視劇。它既代表了現實題材影視劇的一個新方向，也是經典現實主義的一種回歸。